星汉淡无色,玉镜独空浮,八月十五,又是一年中秋。今年夜空云稀薄,最合适赏月。青田城素来有“邀月”习俗,每户拿着一个装水的空碗,到城外的月落河打水,月亮便被请
到碗里来,端回家门口,以碗中水不洒一滴最为虔诚,端回家中让碗中月庇佑门户,早晨便洒在门口即可,于是这天也被称为邀月节。这天晚上出城的南大马道皆不得坐轿骑马,人人慢行,当然这天根本没可能骑马出城,南大马道摊摊铺铺排在路两旁,商品更是琳琅满目,人人接踵而行挑花了眼,高端低端,都在这里摆,因为这天不让开店,只许摆摊,摊后面还用围栏隔开,为的就是给身后留出城外邀月回来的人们一条通畅的回家之路。这是平民百姓和富贵人家最公平的一天,每家的月亮都是一样的,无高低贵贱之分,当然,月亮是一样的,碗可大不一样,金银玉石各式各样不一而足。金家玉瓷窑每年都在这天推出邀月碗系列,只卖碗,就摆在南大马道进门的地方,年年人气爆满,赚得盆满钵满。
家住猫儿巷的刘柿、刘桃、刘李是三兄妹,刘李最大是哥哥,领着妹妹刘桃和小她一盏茶时间的弟弟刘柿,拿着家中最大的碗乐乐呵呵地蹦出门了,据狗尾巷敎书先生王步远说,“月无大小,然碗有大小,碗大则水多矣,世上理无大小,然常有争理之大小高低之人,本末倒置也”青田城有点好,读书门槛低,穷人都有读书学字的机会,只要愿意读,请教书先生、教室学具等费用一概由金府承担。刘李不懂这些绕绕弯弯的道理,唯一听懂的是装月亮的越大越好,大了福气多。母亲特地给了十个铜板,三个人这晚消费可以大大方方了。
“哥,我待会要吃个月饼,咸蛋黄的!”刘桃拉着哥哥的袖子说道。
“你可拉倒吧,咸蛋黄的要六个铜板呢,那我俩加起来都只剩四个了,我要买把小木剑,都是五个铜板,你难道还要哥哥倒贴给你啊!”还没等刘李商量,刘柿立马不高兴了,翻着白眼和姐姐顶嘴。
刘李两手拍拍弟弟妹妹的脑袋,“都满足都满足!”从胸口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是两个磨得光亮光亮的铜板,是帮王先生抄课本一个月得的收入。本来想买些书纸回去,先生送了自己一支毛笔,作为勤勉一年按时完成功课、从未迟到的嘉奖。不过没关系,现在也能挣些钱,积少成多总能买到,再说墨水还不知道咋弄回来,满足了这两个兔崽子的心愿再说。把铜板放进碗里,用手盖住晃荡起来,铜板就叮铃哐啷的作响,手松开后给弟弟妹妹一瞧,俩人都乐坏了。刘柿转念一想,哥哥一个铜板买啥都不够啊,正准备开口,刘李拍拍弟弟的头说道:“走吧走吧,请月亮去咯。”
三人刚踏入南大马道就看到玉瓷窑的铺子,簇拥排队的人众多,不凑近看连个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刘柿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等我以后当了官,小爷我买它几十个当爆竹摔。”刘李把碗举起来,摸了一圈,“你看这碗它又大又圆,可以下又长又宽的面啊,不比他们的好?”妹妹立马喊道:“我要吃面我要吃面!”
“吃吃吃,又吃月饼又吃面,以后你嫁都嫁不出去,还得我们俩养着,我是活菩萨还是怎么的。”刘柿气得都快跳起来了,刘桃听着眼泪花都在转了,眼看两人要打架了,刘李赶紧手一指前头,告诉刘桃月饼摊就在那里,刘桃哼了一声,自个跑过去了挑月饼去了。哥哥又掏出了所有铜板,十二个,拿小布袋装着交给了弟弟。“去给你姐姐付钱,剩下的自己看着办。”刘柿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点了点头,追着姐姐那边过去。刘李故意走慢了一些,顺便瞅瞅两旁的店,可真是涨了眼界。等到了月饼摊,姐弟俩早就和好了,月饼实在太好看了,有五彩斑斓,四周印着荷花模样的;也有五瓣形状,印着梅花样式的;还有形制古雅,四方形状,如雕栏画凤一样的,每个上面都印了四个字。刘桃瞧见哥哥过来,拉到摊子前。
“哥,这月饼都好看啊,上面写的些什么字啊?”
刘李指着上面一一说道:“这个彩色的,写的是花好月圆,这个五瓣写的是月上梅梢,而这个四方的,写的是什么什么淡月,只认得有一边是龙字。”
“这位公子年龄不大,认字到不少,”老板娘笑笑道,“那个写的是胧胧淡月,五彩的是莲蓉馅的,五瓣的是梅菜馅的,而这个胧胧淡月是咸蛋黄的。”刘桃跳起来,拉着哥哥喊“咸蛋黄的,哥哥快买!”刘李指了指刘柿,“钱在他手上,你给他说。”刘桃正准备求弟弟,刘柿瘪瘪嘴,把六个铜板翻出来给了老板娘。“这位小公子更厉害了,我还没说什么价呢,你怎么知道的?”
“我前两天路过了你的店,我问过了店里伙计,姐姐早就吵着要吃月饼肯定会买你家的。”
“哟,小公子记性好啊,来我店里做个伙计,保你三个吃个够。”
“那可不行!”刘柿仰着头正声说道“我以后要当将军的。”
老板娘把身子探过去,摸摸刘柿的头。“那我就摸摸将军的头,我这辈子见都没见过将军,这可是小女子的荣幸啊。”站正了身体后给他们说“有些月饼里有一个铜板的”,老板娘悄悄指了指咸蛋黄馅中的一个。刘柿伸手去拿,被哥哥拦了下来,瞧了一圈选了一个,和老板娘道了声谢,就带着他俩走开了。
“干嘛不拿那个啊,不相当于白捡一个铜板了么?”
“有没有还两说,万一里面真有,欠人家一个人情你用啥还,当了将军娶老板娘啊?”
刘桃接过了月饼,转了两圈“听哥哥的话,哥哥肯定是对的。”刘柿也没再说什么,三人一起往河边走去。
三人东瞅瞅西看看,路上刘柿终于用五枚铜板淘到了一把心仪的木剑,欢天喜地过年一样舞个不停一直到了月落河边,月落河是一条蜿蜒流经青田城的大河,相传有那月宫仙子落下凡间取河中水精酿成美酒。河水流至此处已经水面宽广平坦,水流缓慢,江边有众多渡口,也有亲水台阶供人游玩浣洗。邀月节这天大家便都要江边来打水邀月。
刘李舀起来满满一碗水小心翼翼离开水边,三颗脑袋凑近一看,圆晃晃的月亮在碗里飘来飘去,好不可爱。刘桃悄悄地说:“哥哥慢点,别把水洒了,让月亮跑了!”刘李笑着答应,放慢了脚步。一青衣男子磕着瓜子,把瓜子壳随手抛到河里,正是茶馆里那位青年茶客,走到他们身边给他们出了个主意。“你们用东西盖在碗上,这样水就不会洒,月亮不就跑不了啦?”三人互望了一眼,觉得这个法子挺有道理,便向那位男子道了声谢,刘柿脱下身上的褂子盖在碗上,一起往回走去,青衣男子笑眯眯地继续嗑瓜子沿着河边走。
还没走多久,就传来一个女孩惊慌地叫声“不好啦,月亮跑啦!”原来是刘桃仍然放心不下,偷偷打开了衣服瞄了一眼,结果发现月亮不见了,立刻把盖着的褂子全部掀开,却不见月亮的倒影,这下三人急坏了,刘李仔细查看,貌似有一丢丢的月亮漂在水面上,给俩人说:“在这里!芝麻大小你们瞧见没?”,青衣男子听到后嗑瓜子的动作稍稍一滞,仍往前走。刘桃和刘柿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气得直跳。刘柿抄起插在腰间的木剑,朝青衣男子跑去,刘李和刘桃没拦住,连忙向河边望去。
“你把我们的月亮弄到哪里去了?”刘柿气汹汹地和那男子理论。青衣男子转过身来,才看清容貌,青丝及肩,发髻轻盘,一支白玉簪子插在发间,剑眉星目气度不凡,身着淡青色山水薄衫,内衬暗绣云霞长褂,腰间别着那把玉坠扇子,俨然一副官家书生打扮。刘柿看到后身形稍稍退了一小步,仍硬着头皮说到。“你们自己弄丢的还能怪到我头上?”青衣男子双手叉腰,学刘柿赌气的样子回话。刘柿气急败坏,举起木剑就劈向男子,男子也不躲闪,抓住木剑剑身,刘柿双手握住拔也拔不出来,凝滞了约莫四五个刹那,男子松开了手,刘柿因惯力倒退了几步。
“你们几个再好好看看,眼花了就好好治治。”男子提高了声量说道。刘李和刘桃又望向碗里,果然月亮静静地躺在碗里,和刚打水时一样。刘李连忙招呼回刘柿,什么也没说端着碗三人匆匆走开了,这人古怪得很,还是远离他为好。青衣男子展开手中折扇扇风,两鬓发丝随风拂动,如开春杨柳一般,放在白天这番景象还不得勾了女子魂魄去,扇面画着一个湖泊,湖面之上烟雾缭绕,隐约有龙藏于雾中,最边上有云蒸湖字样的边款,另一面白板一个什么也没有。嘴里刚念叨着:“这小娃有点意思”,迎面走来一个胡子拉碴地痞模样的男人,披头散发的看着就觉得脏不拉几,青衣男子不由自主地往边上挪了挪。那地痞斜眼瞟了他,向地上啐了一口痰,擦身而过的时候低声说道:“呸,只知道欺负小孩儿,不是个男人。”
青衣男子并未理会,正准备踏步往前走,突感背后一阵罡风袭来,也不躲闪,往前微挪一寸,身后似乎留下一个薄雾身影,拳罡已至却如同一拳打在泥地里,还未及身就已消散了。
青衣男子转过身来,望向那在十步之远的地痞,地痞收回拳架,又松松垮垮地站在那里,咧嘴笑了笑,前脚一震脚边的石子弹起,右手凌空捏拳,石子都依附在拳边,递出一拳石子就疾飞出去,隐约有破空之声,如数十发轻弩齐射,隐匿而致命。青衣男子左手展开折扇,右手捻诀变幻极快,丝丝薄雾从扇面浸出来,往上一扇,袭来的石子本应一往无前,却像被潮水阻滞,一波一波减缓速度,最终都掉落于青衣男子身前两尺,扇面上烟雾似乎淡了一分。青衣男子轻轻扇风有点兴致地望着地痞,仰了仰下巴道:“我叫尤景,是个男人,你又是个啥?”地痞也不回话,两个拳头碰了碰,准备运气提意的时候,金星河和抱着如梦的金夫人从身后走出,金生河拍了拍他的肩,地痞便散去全身举意退到一旁。
“梦界两个月亮不够看,来现界玩呢?”金星河笑了笑说“你这水法使得不错,我府上正缺个洗衣丫鬟,保证你吃饱穿暖的。”
“梦界再有本事,不回现界岂不是锦衣夜行?”尤景收起折扇,握拳行礼:“金府主果然风流倜傥,气盛神满,久仰久仰。”
“久仰,我看你是在青田城呆久了皮痒,”金星河往前踏出一步,“我们这热情好客的风土习俗可习惯了?”说完两人之间空气凝滞,磅礴剑气如九天罡风扑向尤景,这还是未在剑意引道之下肆意奔涌。尤景向后退步一丈,折扇再次展开旋转一圈,浓郁水汽凝结成一张巨大细密的绿网,兜住了迎面的剑气,仍有极少的剑气透过绿网,刮到了尤景的身旁,顿时青丝翻飞,发髻欲散,若是换了常人便是剔骨削肉了,扇面上湖面空中的烟雾消散干净,只剩下一湾安静的湖泊。“金城主待客不厚道啊,”尤景扶了扶发簪,把团龙玉佩攒在手心,月光照射下竟熠熠生辉,有破璧飞天之势。
金星河袖口一抖,划落出一把漆黑剑柄,形制古朴,无光无亮,只有一把散发着淡淡金色的剑穗挂在尾处。霎时远在枯水寺井口之上那把剑条嗡嗡振鸣似乎跃跃欲试,整个广场都覆盖着剑条呜咽之声,好似有人喃喃低语。正好起夜上厕所的承恩路过前坪,哪见过这种场景,还以为鬼怪作祟,哭着跑去找灵涛住持,住持摸摸承恩的光头笑道:“没得事,睡觉去,金城主在逮泥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