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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梦起

今天对于金家是个好日子,毕竟是金家家主金星河第一个子嗣,是个女儿。

“这就像做梦一样。”金星河左手抹了一把脸,自言自语,目光呆呆地盯着襁褓里扭来扭去的娃娃,好像是捆得太紧想要挣扎着出来。

“你在说啥子?!”金星河的夫人顾三川差点要撑起虚弱的身子跳起来踹金星河一脚,“再说了,梦中有什么好的。”

“咳咳,我是说一切有为法,如梦亦如幻,就叫她金如梦吧。”金星河左手拍了拍握紧的右手拳头,又弄得双手都是汗,甩了甩,仍是不干净,又在腰上金蟾布上揩了揩。取名一事,金星河向来自认西华王朝第一,也仅是自认而已,从未与外人说道。五年前金家账房管事金自在生了一子,让老爷来赐名,思来想去,喝了整整一盏茶,取通元识微,入山寻宝之意,赐了个金元宝的名儿,从此金自在爷俩又在城里被称为大小财迷,每次想到这心里就佩服自己一次。“呵,”顾三川终究是收回了抬起刚离床的腿,疲惫地躺在床上,把嘴角刚露出丝丝笑意的金星河思绪拉回。“你倒是会偷懒,连几年后的名字都给想好了。”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你快歇息,我去祖续堂。”金星河转身之前再瞧了瞧床上的女儿,生下来便没哭,无论产婆怎么拍打小脚,就是没哭,只是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望着周围。这会正好和金星河对视了一眼,便似乎眉头紧了一紧,眼睛眯了一眯。“完了,这脾气肯定随她娘,快溜快溜。”他赶紧振了一下衣服就推门出去。七月十七,姑娘的生日还挺好记的。

祖续堂在金家宅里位置居中稍靠后的位置,金星河在屋前站定之后,再双手推开房门,房内并不是灯火通明,而是有些幽暗深邃,四周的烛火照不亮屋内的全部,尤其是房梁以上的地方,蜡烛燃放的少许青烟缓缓飘起,聚到屋顶上空,也不散开,烟中夹杂点点闪光,整个屋顶犹如旷野中没有月的星空。一张长长的画卷从屋顶上舒展下来,画卷的开头隐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只留下末端供人书写,末端悬在一张书案上方一尺,上面无字无画,无风自动,轻轻摇摆。书案上只有一支毛笔和一方笔山,毛笔笔杆为紫檀纹理,扶上去又冷如金石,上有“传承有续”的落款,不是如今流行的细篆体和洁楷,而是早已失传的云篆,飘飘然字体有聚有散。笔尖像普通毛笔,没有一丝乱毛和墨渍,像一只从没蘸过墨水的新笔,笔山如上山常见的青田石材质,只是形态当真如山岳一般。金星河深吸起一口气,提起了毛笔,画卷瞬间停止了摆动,纹理亦变化如同石碑,笔尖从笔杆头部缓缓浸出金色墨汁蘸满笔头。在画卷上写上了“金如梦”三个字,字体仍用的云篆,写完之后金光一闪,字便隐去,画卷又重新归为原来模样,白面一张,兀自飘动。毛笔放下后,笔尖也恢复洁净如新。

金星河走出祖续堂,金自在在外头等着,手中拿着一张厚约半寸的玉板,光洁如镜。“恭喜老爷,金家正主之位终于续上了。”金自在走在金星河半个身位之后,笑眯眯地问“不知老爷取了什么妙名字啊?”“金如梦,诶嘿,是个好名字吧,昨天看的佛经今天就用上了。”金星河搓了搓手,转过身倒退着走面朝着金自在。后者瘪了瘪嘴,闷着说道“老爷你取名的水平和海平面一样啊”

“是不是浩渺无边,意境高深?”

“是时高时低。”

金星河悻悻然转过身去,“是不是前两天的进贡?”“没错,”金自在把手中的玉板递了过去,一个个贡品在玉板中呈现出来,手划动就可以翻阅,边上还有文字注解。“前两天七月十五中元茶会,众山神和灵魅怕冲撞了夫人生产,没来宅内饮梦忧茶,特地在城外打包了贡品,附上名牒,托驿馆送来的。”

“也亏他们费心又精心准备了礼物,要不是那边战事吃紧,我都要上门拜访几处了。东西由你操持即可,看到了女儿的出生,我得去睡觉了,拿些好的送给小财迷哈。”金星河步子加快,大步往前走去。“老爷好梦。”

金管事停下步伐,目送老爷离开后,转身去了库房,在一堆贡品里翻翻捡捡,找了两个物件,在手里掂了掂,塞进了袖中,接着掏出了白玉板,又注明了这两件的去处。来到了听竹园,园内四周种着蜀妃竹,是从已灭国的南蜀国特地移栽过来,本在冬季寒冷西华王朝过不了冬的,但是金家冬天温和如春,雪从天上飘下却积不起来落在地面不留痕迹,外界传言金宅内地下有条木炭火龙,每到冬天便醒过来进食,只吃上等木炭、油石,然后散发体热,温暖金宅,居心叵测之人则揣测,金家地下挖了一条长长的隧道直通城外的黛眉山,冬天驱使山神鬼怪搬运山上柴火木炭,送到金家地下大把大把烧着取暖。反正一来冬天黛眉山便封山,不让上山捡柴打猎,二来金家从来没有对此事做过解释,随外人猜测,津津乐道。甚至曾经传过“金家地烫足,路有冻死骨”的打油诗,不过没传唱多久便是了。除了四周种着竹子,园内几乎都有竹的影子,竹桌竹凳竹躺椅,还有一座竹屋,金自在的儿子便在竹屋内看书。

金自在坐在屋外的竹凳上,来回擦着并无灰尘的竹桌。凳子是通体翠绿竹节极短的绿管竹编织而成,而竹桌却是一根从竹节处砍伐断的“竹桩”,宽约三尺,表面光滑一根毛刺也没有。很难想象没砍之前是一颗怎样的参天大“竹”。

“城主伯伯给你送了几样礼物哩。”金自在拉着袖口对准屋内招呼“要是是金锭金蛐蛐什么的,我求爹收起来,同伴们都快叫我善财童子了。”金元宝头都没抬,继续看书。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次爹给你掌眼了,哪是以前的恶俗礼物。”

金元宝从竹席上一跃而起,蹦着来到金自在旁边趴在竹桌上,双掌拍着桌面如同轻快击鼓。“快拿出来瞅瞅,是什么好宝贝。”金自在掏出两个小木盒,一一打开,第一个是个金绿色哨子,吹起来像一种鸟叫,煞是悦耳。“这哨子在野外还能唤来鸟儿,”金自在拿出哨子放在儿子手上。第二个是一个玉雕小人,侍女模样,两寸高。“把它放在书上,便可以帮你翻书。”

“都是好宝贝!爹果然了解我,”金元宝拿着玉雕小人在手掌上转来转去盯着它看,“书中自有颜如玉,就叫她颜如玉吧。”

“随你,反正她也不懂,只知道翻书的几个命令”金自在也用手轻轻拍着竹桌,轻轻哼着南蜀国曾经流传的小曲儿,蜀妃竹也随风轻轻摇曳,沙沙声如同在跟着轻轻和。

“哪个老爹不疼女哟,成年嫁入皇家去哟,哪个娃儿不吃鱼哟,长大参军当都督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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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有喜,自然城内普天同庆。各个街道都张灯结彩,红色灯笼一直亮到子时,盖过仍在满月的月辉,映得街上路人脸上红彤彤的。金府门前每个时辰都会往街上撒糖,撒小钱袋子,里头装着或是碎银子或是数枚铜钱,小孩们都抢的不亦乐乎。城内人们谈天说地,城主的女儿自然是最大的主题,一壶烧酒,几碟小菜就可以聊到深夜,酒馆、茶馆生意好到爆棚。

老铁茶馆人来人往,掌柜是个50来岁的中年糙汉,两只胳膊粗细还不一样,右臂青筋虬结比左臂大了整整两圏,听说从前是打铁造兵器的,仗打赢后没去锻造局回到这开了个茶馆,大字不识几个,干脆叫老铁茶馆。掌柜现在笑的脸都歪了,说话漏风,几个熟客怕他中了风两腿一蹬,撇下生意归西了,结果店小二忙不赢,掌柜亲自端茶送水,健步如飞,才打消了这个顾虑。

“这金家老爷40岁终于生了个女儿,我都替他捏了把汗。”一青年茶客语气着急得自己也姓金一样。“老铁,老铁!再把茶水沏满,上一碟凉糕!”“来咯来咯”掌柜右手拎着一壶开水,左手端着凉糕快步走来。“掌柜你年纪大,你说咱们城主女儿以后嫁给谁,刚才我和兄弟们争来争去,谁也没服气。”青年人拉着掌柜不放,非要个确切答案,桌上其他茶客也眼巴巴地望着他。

“俺不知道,俺只知道金家人姓金。”说完便抽手离开。青年茶客大失所望,好像白买了一碟凉糕,心想这不是废话么。旁边的中年男子咂摸出味道了“这也就是说,金家无论嫁娶,后代都是姓金的?”众人相视一圈,回忆了一下,好像果真如此。

“原来如此啊,怪不得皇族即使和金家关系再好,好像从没联姻过”青年茶客恍然大悟,好像发现了天大的事情一样,“那龙家和金家怎么保持长久的亲密关系,金府的匾额也挂了几百年了。”“管他姓龙姓马姓牛的,”店小二来擦桌子,抹干净桌上的茶渍糕屑,随口附和道“在这青田城,金城主就是天老爷,皇帝老子来了也不能仰着头走路,他好,我们就好。”“会说话就多说点。”掌柜称赞了小二。

同桌白褂男子骂骂咧咧地回他“好什么好的,他们金家旗下铺子卖的胭脂水粉、饰品衣裳连续三天降价三成,我家婆娘听了消息,邀了几个闺阁好友,去浮云街扫街去了。只知道赚娘们的钱,都是我的辛苦钱啊!“捶胸顿足了好一阵,又嘀嘀咕咕地小声说道:“怎么不生个男娃呢?光寒楼那把云钢剑眼馋了大半年,降价两成,都不用三成,我立马就买!”越想越气,站了起来。举起茶杯,痛饮而下。像干了一杯烧刀烈酒。“他奶奶的。要是待会拎着大包小包的来见我,我非剁了她手不可!”白褂夫人正一脚跨进店门,准备领走寄养在茶馆的丈夫。听到这等豪气干云的话语,气得佛也冒火,手中各样包包都放在地上,双手抱时大声说道我要看看你剁谁的手?”白衣男子如遭雷劈,灰溜溜小跑到夫人旁边赔笑揉肩。

“剁我的手,剁我的手。”

“还不快把这些东西拿起来,别碰坏了彩霞舍的胭脂!”

“是是是,彩霞舍才配得上我夫人。”

“这降三成我打小就没见过这种优惠,买多点不是为了给你省钱?”

“那是,你们几位都是贤惠持家的活菩萨。”

门外几个姑娘已经笑得花枝乱颤,嘴都捂不上了,煞是一番姹紫嫣红的美妙场景,茶馆内男子们都忘了饮茶了。还別说,这霓虹馆的衣裳美得很,这裙子真白,不不,这领口真大。白褂男子提好东西转过头对馆内说:“老铁记我账上哈。”“得嘞!”

“袁哥,今天的香火钱可得多给些啊”

“袁哥这功德箱可就挂在淼姐姐的腰间呐”……

唧唧喳喳,莺莺燕燕之声逐渐远去。桌上男人们终于回过神来,好似听到几声咕咚声。青年茶客对面的人木讷讷地说,“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青年茶客把一块凉糕一分为二,倒了一杯茶水在其中半块,“可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算了算了,今天这茶我请了,中午在金府门前捡了几个钱袋子,里头有好几颗碎银子,我妈说捡的钱就得马上花出去。”

“小孩儿的钱也抢?还是不是我们青田城的男人啊,我正准备掏银子,不过还是多谢了哈。”听到有人结账,其他人赶紧溜了,生怕那人走得比自己早。

青年茶客把几颗碎银放在桌上,取出了别在腰上了扇子,缓缓扇风,扇柄挂着一颗玉坠是一条卧着的闭眼团龙,入手即暖。“我本来就不是青田城的男人啊。”起身走出茶馆,隐入到人群之中,转眼不见踪影。喧闹到了子时,灯笼熄灭,月辉又重新占满了城池,众人都已归家安睡。青年茶客着一身青衫踱步城头,月光照在玉坠上,团龙似乎因反光而显得睁开了眼。

“梦中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我是醒着也贪欢一晌,何其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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