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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苦海无边

绕过略显喧嚣的前殿,狄安一行人来到了一片林海中。清风徐徐,空中竟隐隐约约传来铃铛的铿锵之音。

狄安顺着声音望去,密林中一座九层木塔拔地而起。但见那浮屠举高九十丈,塔顶还装有十余丈高的金饰塔刹,两者合在一起至少得有千尺高。金刹上是一口可以容纳二十五斛的金宝瓶,金宝瓶下又有承露金盘三十层,其周围都挂满了精巧绝伦的金铎。宝塔四角拴着四根碗口粗的大铁链,锁链上也挂满了石瓮子大小的金铎。真可谓是角角皆悬有金铎,处处皆鸣奏佛音。

不愧是闻名杭州的名寺!

他在内心感叹了一下宝塔的宏伟,尔后就跟着中年僧人走向了密林的深处。走着走着,眼前的光线突然越来越亮,空气中奇花异草的香味也越来越浓。

河?

他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一道清脆的流水声,随着眼前的地势愈来愈开阔,一汪百余丈宽的翠绿湖泊就显现在了他的视野中。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散落水中的嶙峋怪石,这些怪石或峻比崖间苍松,或憨若鼓气蛤蟆,或静似万年鼋鼍,或动如虎啸山林,总之质地虽无法与之前在裴府见到的太湖石相提并论,但胜在未经雕琢便有鬼斧神工之势,且又与湖光山色交相辉映,着实令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还。

在那些形态各异的怪石中间,也就是湖心之处,有一处百余尺见方的椭圆形洲屿。那洲屿上搭着一间茅庐,茅庐前的小院里种着一棵菩提树,古树枝繁叶茂,部分枝叶还盖过了屋顶,甚至还长出了院儿前的篱墙外。那篱墙也是多年未经修整,不仅篱笆上缠满了藤蔓,而且还破了几个大窟窿。

院门前几步之处就是湖面,湖水深不见底,但水中却置放了几十个与湖面持平的石墩。这些石墩犹如北斗七星般罗列在水中,石面也无比光滑,想来定是饱经风吹雨淋。

中年僧人走到岸边便转过身对着狄安双手合十道:“狄居士,阿闍黎就在禅房中,贫僧只能带你到这儿了。”

狄安亦是还了一礼,尔后伸出一脚便踏在了第一个石墩上。这石墩常年泡在水中,表面自是光滑无比。虽然双脚走的是石桥,但却更像是在走一条心路。倘若心志稍有不坚或不专,那么等待他的就只有摔个四脚朝天,落得一身狼狈。

当然这些对于历经数十年宦海浮沉的狄安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洲屿上。

刚一走近柴扉,一个衣着一身麻布,手拄一只黑色禅杖的老僧就拉开柴门,走了出来。但见这老僧圆扑扑的脸庞上,两弯长眉从眼角垂至胸前,宛若两绺雪白的发丝。长眉下一双昏黄的老眼,犹若黑夜中的两盏明灯,既能让心灰意冷者重燃希望之火,也能给心生迷茫者照亮前行的路。

老僧静静地立在门口,尽管身体孱弱得好像风一吹就能把他卷走,但浑身所散发的那股磅礴气势却让狄安都觉得面前站的不是人,而是一座山。所谓的佛法无边,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老僧干枯的手指掐住一颗佛珠后就不再往下捻了,他将佛珠挂在虎口间,扬起手掌,对着狄安唱了句“南无”后,又接着说:“狄公,久等了。”说着,手臂顺势一摆,做了个请势。

狄安亦双手合十,稽首回礼道:“法师乃得道之人,小子来此叨扰法师清修,还望法师见谅。”说着,竟也对昙谟法师做了个请势。

昙谟法师爽声一笑,随后就并着狄安走向房内。禅房内布置自然朴素至极,房屋内只开了一扇窗户,窗沿上却爬满了绿油油的藤蔓,不过这倒也给屋内增添了几分别样的生机。

屋内只有两个房间,里屋是昙谟法师休息之处,外屋则置有祗洹精舍,形制虽小,设计构造却精巧无比。这祗洹精舍全称“祗树给孤独园”或“胜林给孤独园”,亦简称“祗园精舍”,原本是佛教圣地之一,后演化为高僧们讲经说道之处。

狄安本想在外屋找一个蒲团坐下,却不料昙谟法师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这是何意?!

他跟着昙谟法师走进了里屋,心中亦不免生出一丝疑惑。

里屋内内测放着一架床榻,外侧摆放着一方石桌,石桌上放置着一盏青瓷茶壶、一张侧楸棋盘和两盘琉璃棋子。

昙谟法师提起茶壶将两只茶盏中的茶水倒满,尔后对着狄安做了个请势后,就走到石桌的一方结跏而坐。

狄安自是不会坏了昙谟法师的兴致,他对昙谟法师作了个揖后,就端坐到了石桌的另一面。

“好茶!”他刚端起茶盏,一股清香就扑面而来。

昙谟法师爽朗一笑,一边品了品手中的茶,一边回道:“狄公谬赞了,请先执子。”

狄安放下了茶盏,却没有立马拈起盘中的棋子,而是偏头望着墙上的一副字念道:“‘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好诗,好诗。”

昙谟法师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头一偏望了一会儿窗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湖面后,又将目光移回了棋盘上,淡淡道:“狄公谬赞了。”

狄安双指夹起一子,“啪”地一声按在棋盘一角:“不过……”他砸了咂嘴,似是在品味着什么,“某虽然不懂诗词,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首诗的前后有些别扭。”

昙谟法师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一子落定后,才淡然一笑道:“狄公果真博闻强识,这首诗其实是山野之人与故友合作而成。”

“哦?”狄安眉毛微微一抬,亦是迅速落下一子,“难怪整个房内只挂了这一幅字。”

昙谟法师不紧不慢地落下一子,头一次抬起头,盯着狄安说:“狄公果真明察秋毫。”

“法师过誉了,不过和你那位故友相比,某可是有些自愧不如呢。你看,‘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这该是拥有何等的胸怀呀!”

“狄公过谦了。不知狄公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刚才某听知客提到,法师已等我多时,不知所谓何事呢?”

一语说罢,两人竟是相视无语。沉默有顷后,昙谟法师又拈起一子,带着些许释然说:“其实贫僧在等狄公度我。”

狄安眯着双眼着看了眼昙谟法师,随后夹起一子,直’捣‘黄‘龙:“哦?法师既然如此说,那某就洗耳恭听了。”

昙谟法师缓缓拈起一颗棋子,抚摸有顷后,才缓缓地说:“方如棋局,圆如棋子;动如棋生,静如棋死……噗!”说着,口中忽地吐出一口猩红的鲜血,接着头便栽倒在了石桌上,手中的棋子也随之滚落在了地上。

狄安眼皮陡然一跳,一股不好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刚跑到昙谟法师的身旁,昙谟法师的喉咙里就开始传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法师!”狄安瞳孔陡然变大,他一手托住昙谟法师的后背,一边探出两指按住昙谟法师的脉搏,失声吼道。

昙谟法师慢慢抬起了沉重的眼皮,耳鼻处虽不断冒出猩红的血液,嘴角却是很艰难地凝成了一个微笑。

“到岸了!”

昙谟法师吐出了身前最后的一句话后,便头一歪与世长辞。

就在此时,天空突然雷声滚滚,黄豆大的雨珠从天上“噼里啪啦”倾盆而下,紧着整个房间也开始晃动起来,像是整个洲屿将要陷入湖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