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政的姨夫叽咕:“这怎么可能!不是恩将仇报吗?我帮他养着孩子,是人也不能这么做?我——那我回了。”
格格奇望着一个踉跄的背影,内疚突然袭上心头,我这么做太过分了,不该把对秦刚的仇恨倾泻在这个善良的受害人身上。
妈妈喊了几声,格格奇才怏怏退回,心意沉沉地关上门,走进妈妈的卧室,一眼发现床头挂着比普通结婚照略小的相框,爸爸身着老式军装,显得英俊潇洒,妈妈穿着白衬衫,留着两根长长的辫子,脸上露出甜美幸福的微笑,两人头挨得很近,若即若离的空间里荡漾着天作之合。
格格奇扑上去跪在床上,一手撑在墙上,一手抚摸爸爸的脸:“妈,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啊?”
“你见过的,只是不记得。”
“太幸福了!终于见到爸爸了!妈,谢谢你!”格格奇扑在墙上,呜呜哭泣。
“我可怜的孩子。”
“妈,你不知道,在我记忆中爸爸是朝自己头上开枪后,头脑炸开的那一刻。”
钟秋荔不语,怀抱着婴儿默然坐在床沿,呆呆地看着墙上的照片。乌兰格格奇坐到妈妈身边,把头歪在妈妈肩上,母女就这么坐着,用身体传递彼此对岁月的回忆。
很久,妈妈的肩膀微微颤抖一下,格格奇说:“妈,我们睡吧。”
“好——让小家伙睡里边。”
格格奇铺床时才想起:“呀,忘了带尿布。”
“不用,就让他撒在床上,冲一下晦气。”
躺下后,钟秋荔头枕两个枕头,侧身看着格格奇,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
“妈,是不是想问我和王理强的事?”
钟秋荔不回答,有点怕听地塌下眼帘。
“我什么都告诉他了,估计和苏进差不多,也不能接受。哎呀,忘了,应该把和苏进恋爱的事也告诉他,好让他尽快下决心与我分手。”
“没见过你这样作践作自己的。”
“就是想与他分手。”
“那你——”
“妈,不是故意把责任推给你,其实那天从九江回来,我虽然与王理强领了结婚证,他没有碰我一个指头,一路上后悔的要死,打算回家不承认那个狗屁证书,可是,我进了自己的房子才知道,这个家已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这才不得不回。”
“唉!总之,这一切都是妈妈的罪过。算了,不说了,说起来都要想死的念头。歌革旗呀,以后怎么办呀?我可是知道了再婚的恐怖。好的男人哪有离婚的,丧偶的男人大多走不出过去的生活,就像妈,无论嫁给谁心里装的仍然是你爸爸,就是将来死了,我也离不开他。”
“妈,我一点也不怪你,走到这一步,家庭是个因素,但不是决定的因素。假如我与苏进恋爱时不偷吃禁果,也不至于把两人的感情给毁了。退一步说,就算偷吃禁果,我不把自己这方面的事告诉他,恋爱的主动权仍然在我手里。我就不明白,相爱的人为何不能坦诚,难道说,欺骗也是感情的一部分?如同人身上的衣服。鉴于这个教训,我要离开这个可恶的地方,到南方开放城市,以刚毕业的大学生身份开始新的生活。我不会对任何一个男人坦诚,不会说自己结过婚,生了孩子,而且还要挖空心思地发现对方的感情旧址,让他在我面前始终抱有负罪感。”
钟秋荔坐起来:“不可以!一个玩弄生活的人最终要受到生活的惩罚,秦刚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歌革旗,你离婚我不阻拦,因为妈知道整天面对一个不爱的人是什么感觉,可你不能被狗咬一口,从此就不做人,而学着狗的性子咬人。”
“妈,这个世界在变,已经没有善良、真诚存在的空间,你不咬人注定会被狗咬!人生没有多少改过的机会,我若再耽搁几年,青春耗尽,想欺骗都无的放矢。想一下吧,我们一个家三口,哪个不善良?可社会给了我们什么?爸爸从小参加革命,一家十几口人都为了这个新社会献出生命,我爸为了服从新中国的需要,一个人背井离乡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格格奇说着,转身望着父亲的照片,“这么一位风华正茂的马背上的男儿,竟然当着妻儿的面饮弹自尽!这就是他忠诚换来的结果!妈!我不能重新再走你们的老路!绝不!”
钟秋荔慢慢下床,赤脚在地上踱步。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点声。格格奇下床,蹲在地上想帮妈妈穿鞋,她用一只胳膊拦住妈妈的腿:“妈,地上凉。”
“地不凉,我的心凉!”钟秋荔用力甩来女儿的胳膊,继续踱步。
格格奇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件呢子上衣披在妈妈身上。钟秋荔肩一抖,衣服落在地上。
“妈!”
钟秋荔站定,眼里溢出万念俱焚:“乌兰歌革旗,如果以前妈妈对你说了一些绝情的话,那不是妈妈的真心话。此刻,当着你爸爸的面,我郑重对你说,假如你一意孤行,做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妈只能与你说再见!我可以孤老地死去,可以在年老体弱的时候一个人面对孤灯苟延残喘,也决不再认你这个女儿!不管你想不想听,我还得告诉你,善,是人性的太阳,不能因为一片乌云,一场寒霜,一阵疾风骤雨就舍弃太阳!是,我和你爸为了国家历经苦难,可我们宁愿选择死,也不会仇恨自己的祖国!你走吧,孩子留在这里,我会说服王家的人承担起抚养孩子的责任。因为,她身上流着你父亲的,我的血脉。”
乌兰格格奇哭了,上前搂着妈妈:“妈,怎么可以说出这么绝情的话。”
“我说的是真心话。”
“可我没了妈妈,这个世上还有什么?”
“有,怎么没有,你不是想用欺骗换来爱吗?也许你能达到目的,真的,但我绝对不能接受!你大了,我无法说服你,但你也不可能改变我。这个世上,大人生小人是自然的规律,我们之间的关系结束了!”
格格奇面朝父母的结婚照跪下,声泪俱下:“我实在不愿意和王理强在一起生活!可再婚,再婚……谁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灾难!爸,救救女儿啊!”
“妈没有说不让你离婚,只是要你真诚地面对生活!说千道万,你还是没走出妈妈给你带来的阴暗生活。你要相信,这个世上像秦刚这样的人不多,也要认识到你和苏进的分手不全是因为童年的不幸经历,这其中有着谁也说不清的因素,你不能把整个冬季到了归咎于一阵北风。我负责地说一句,一个把女人初夜看得至高无上的男人,一定会在漫长的生活中追求更多的初夜。这种人,早晚会出问题。”
格格奇心里一扇窗突然打开,是,妈妈说的没错,就像秦刚,在他妻子活着的时候想必对小姨子下手了。她扭过脸,愣愣地看着妈妈:“妈!”
钟秋荔上前拉起女儿,紧紧拥抱着:“你要相信,在这个世上好人多,坏人少,不然,人类早就灭亡了。”
“好吧,妈妈,我会认真考虑你的话。”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格格奇看着婴儿,温情地说:“怪了呢,以前在家,这个点开始闹了,今儿见了姥姥还装乖了。”
钟秋荔伸过头看着,欣慰地:“这孩子,有点你爸爸神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