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安接过了过所,摇了摇头道:“班门弄斧之徒而已,还望郎君莫笑。”
壮汉一脸憨厚地摆了摆手,无比爽朗地回道:“嗨,郎君太高看阿侬了。”说着,又朝院内做了个请势:“阿侬是乡野之人,也不懂啥礼数。住的地方很破烂,只有委屈一下两位了。”
壮汉的动作有些“粗俗”,但狄安却也不甚在意。他再次向对方道了个谢后,就随着壮汉走入了小院中。
小院内有一个妇人正在搬运蚕丝,狄安下意识地扫了眼妇人的面相,目光刚一移过,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他把目光又移到了妇人的身上,可是无论怎么看,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
“咳咳……”壮汉察觉到了狄安的目光,连忙咳嗽道,“那是阿侬婆姨,阿梅。”
狄安知道壮汉误解了他的目光,可却也不好开口解释。只好顺着壮汉的话说:“郎君可真是好福气啊。”
“福气?”壮汉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他的嘴角咧出一缕苦笑道,“唉!阿侬是有了福气,可惜就是苦了阿梅咯。”说着,就推开了一道木门。
壮汉的话中有话,显然是有什么苦楚。虽然狄安一向对别人家的私事不是很关心,可是毕竟别人有恩于己,所以也不好不管。他缓缓走入屋内,一边取下了肩上的包袱,一边询问道:“不知郎君有何苦衷,能否告知一二?”
“唉!”壮汉眼皮一耷,长叹一声,正欲开口,却不料方才那妇人突然闯了进来。
“夫君,阿母又犯病了。”
“什么,不是刚服过药吗!”壮汉脸色大惊,连忙摔门而去。
狄安也略懂岐黄之术,一听此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也不多说,跟着妇人的步伐就走到了病者的房间。
屋内的灯光有些暗淡,许是常未通风的缘故,竟还有些腐臭的气味。不过这都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床上躺着的那个老妪正脸色青灰,口吐白沫,惨叫连连,像是在顷刻间便要驾鹤西去一般。
壮汉站在床边,扶着老妪的后背,尽管脸色焦急万分,却因慌乱而失了分寸,只是一个劲儿地叫着:“社啊,你可别吓阿侬啊……”
虽然只是看了眼老妪的脸色,但狄安却大概猜到了老妪的得了什么病。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走近又细瞧了一会儿。
没错!
老妪的症状完全符合他心中的判断,病情来势汹汹,他也不再迟疑。他拍了拍壮汉的肩膀,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道:“在下略懂岐黄之术,令母的病情应该是心中有蛔虫在作怪,不知郎君家中可有萹竹?”
听到狄安言之凿凿,壮汉的心情稍稍安稳了许多。他满含期冀地看着狄安,点头如捣蒜道:“有,先生需要什么尽管说。”
“有就好。”狄安大松一口气道,“取叶十斤,切细,倒入三石三斗水中,煮到如稀糖状,而后滤去渣滓,等温度合适时再盛一升过来。”
尽管壮汉对狄安口中的药方有些疑惑,但眼下也并无他法,所以也没多做迟疑,立马就叫妇人依照狄安的要求去办。不多时,妇人便端着一碗药汤走了进来。
老妪服过药汤后,口中便不再呕吐,显然病情得到了控制。
“多谢郎君!”眼看老妪病情得以好转,壮汉和妇人便立马对着狄安跪拜了起来。
狄安连忙将两人拉了起来,语气温和地说:“举手之劳而已,你们好好服侍老人家吧。”说完,也不等壮汉作何反应,就带着孙三走出了房间。
“先生!”孙三冲到狄安的身前,一脸崇拜地说道,“没想到你的医术竟然和巫祝一样高明啊!”
“就知道拍马屁!”狄安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孙三,可是说着脸色却忽然一变,整个脸就像变脸一样迅速换上了一副得意的笑容,“不过,我喜欢。”
孙三一脸黑线地呆在了原地,他的脑中突然蹦出了一个疑惑,先生这一会儿正经,一会儿又邪气,那到底什么才是他的真正面孔呢?
…
夜幕刚降下不久,麻脸壮汉就端来了一食案的美味佳肴。孙三本就年少,看着那一盘盘热气腾腾的农家风味,自是忍不住口水直流。
麻脸壮汉先往狄安和孙三的漆黑酒碗中倒了满碗的浅绿色“浊酒”,尔后又把自己的酒碗给倒满。
“阿侬不会说话。”薛麻子跪坐在食案前,向狄安举着漆黑色酒碗,脸色涨红地说,“今天真是多亏了郎君,阿侬也没什么好招待恩公的,只好先干为敬了。”说完,就如野牛喝水一般举着酒碗猛灌了起来。
孙三看着酒碗中不但浑浊不清,而且面上还浮着一层细白漂浮物的“美酒”,胃里就顿时恶心不断。他本想趁人不注意就将其倒掉,可是看见狄安那喝的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又忍不住好奇起来,莫非,这酒只是卖相不好,其实味道极佳?
心中越想越有可能,他便憋着一股气猛喝了一口,可是“美酒”刚一入口,除了淡淡的酒味外,便是满嘴酸溜溜的味道。
呸!这哪是酒吗,明明就跟陈醋差不多!
他在心中暗暗腹诽一句,可是毕竟酒已入口,也不好当众吐出,所以只好硬着眉头,强吞了下去。
“哈哈,薛兄。”狄安一口饮完了碗中的绿蚁酒,还颇为回味地咂了咂嘴,“你也太过谦虚了,就拿食案上的醋溜鹅肉,滚油煎炸的大雁小鸽以及那卤鸡配上大龟熬的肉羹来说,哪一道不是味道浓烈而又不伤脾胃,哪一道不是堪称人间极品。今夜有此口福,真是生而无憾了。”
“嘿嘿,全是些乡野伙食,实在不消说。”薛麻子挠了挠后脑勺,腼腆地笑了笑。可是他的目光在肉羹上停留了一会儿后,竟是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声,“唉!只恐怕以后再也吃不成了。”
“哦?”狄安察觉到了薛麻子脸上的异色,连忙询问道,“薛兄何出此言?”
薛麻子没有立马回答狄安的问题,而是先转头扫了眼屋外。而后猛灌了一口酒后,才一抹嘴道:“郎君从湖州而来,不知是否听说过楚霸王的事?”
狄安点了点头:“知道一点,不过却都是道听途说罢了。”
薛麻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阿侬那日正在州城中,所以知道不少事情,阿侬这就给郎君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