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威喜欢抽烟,这是在他父亲去世之后染上的毛病。
他还记得,父亲刑满释放的时候,也是秋天。那年的家乡,天气干燥,满城透着一种莫名的阴凉与肃杀。
父亲在那个秋天回来了,却又在回来一个星期后,永远离开了杨威。
从那时起,他就时常叼着烟,在盘桓错节的城市小巷内游荡,像一具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从那时起,杨威知道,自己将带着“罪犯的儿子”这个标签,庸碌地过完一生。
大学对杨威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能考上蓉大纯属偶然。
他一向来成绩不差,之所以不差,不是因为认真刻苦,而是因为他向来比较聪明。蓉大的分数线,按他一二模的成绩是达不到的,可谁曾向,那年的考试,数学与综合特别难,平均分很低,他凭借自己拿手的两门课拉开了优势,踩着线进入了蓉大。
蓉大,是一个花花世界。
这里有钱、有地位的人不少,认真刻苦的人也不少,同宿舍的张展,就显然是个认真刻苦的学生,虽然家境不好,成绩却无比突出。而另一个人王振,则是警察的后代,阳光开朗,是运动健将。
杨威知道,在这个世界里,自己并不起眼。
也正是这种不起眼,让他感到舒服。
不起眼,总比老是被别人侧目以待要好。
他早已经习惯了不与任何人交流,也不向任何人解释自己,他不参加社团,喜欢泡网吧,上课的时候总是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考试只要不挂科就行,低空飞过,不给任何人发现自己的机会。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
直到他遇见了那个扎马尾辫的女孩。
那天,杨威照例坐在网吧门口抽烟。有的时候,他来网吧也并不是为了上网,仅仅是为了避开学校里那些熟识的面孔。他游戏的水平很高,尤其是竞技游戏,但却总是喜欢单打独斗,以一己之力冲杀,常常被人诟病没有团队意识。
总而言之,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匹掉队却又不愿跟上族群的孤狼。
那天,当那名当街抢包的劫匪从他面前冲过去的时候,他还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冷眼旁观。
但随后,他看见了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他见过,在学校里见过。
说实话,刚见到那个女孩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和这种女孩不是一路人。她打扮前卫,性格开朗,似乎总是处在世界中心,被所有人众星捧月。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仿佛是一种本能,在看见自己的同学被抢的片刻,他站了起来,跨步冲了出去。
劫匪是个膀大腰圆的男子,女孩显然已经体力不支,却一面喊一面追赶。
路人们有的在拍照,有的在录视频,有的直接开启了直播,还有的则站在路边起哄。当他们看见杨威一个箭步冲出去的时候,纷纷发出了赞叹与喝彩声。
劫匪大概也感觉到了什么,转身冲入了小巷之中,对网吧附近的环境极其熟悉的杨威迅速跟了上去,不一会儿就追上了劫匪。
“别多管闲事!”劫匪的手中握着一柄弹簧刀,恶狠狠地瞪着杨威。
杨威用手指捏灭了尚未扔掉的半截香烟,做了一个挑衅的姿势。
“你小子找死!”劫匪咬牙切齿地说,随即欺身向杨威冲了过来。
杨威从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惯了,街头格斗对他来说,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他一侧身,闪过劫匪的攻击,顺势擒住了劫匪的双臂,直接把他按倒在地,劫匪手中的弹簧刀也落在一边。
劫匪被杨威扼住了关节,疼得哇哇大叫起来。
杨威顾不得那么多,抢过劫匪手中的包,又狠狠踏了那人一脚。
劫匪一面翻滚,一面跌跌撞撞的逃窜,不一会儿,就翻入了小巷旁边的院子里。
巷子中,唯独剩下杨威一人,手中提着一个女式挎包,与此同时,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一刻,杨威忽然感到有些慌张。
包在他的手中,劫匪却跑了,他根本无法解释清楚此际的情况。
很快,女孩便出现在他面前,扶着一旁的水泥墙,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开口说:“谢,谢谢你啊。”
“谢谢?”杨威一怔,他以为,女孩第一句话会质疑自己。
“满大街的人,就你肯替我出头。”女孩满头是汗,脸颊通红,却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你不怀疑,我跟那人是同伙吗?”杨威不由得说。
女孩笑着说:“你这人好奇怪,你帮了我,我有什么理由怀疑你呀?”
“我……”女孩的态度,竟让杨威感到不知所措,他小心翼翼地把挎包递了过去,说,“看看少了什么没有。”
“没有,”女孩直接接过挎包,说,“拉链都没拉开呢,哪能少什么,再说,包里也没多少现金,就是身份证学生证在里头,补办好麻烦。”
女孩说着,忽然上下打量了杨威一阵,瞪大眼睛,说:“咦?我,我认识你!我们是同学吧?”
“同学?”杨威没想到,如此不起眼的自己,居然会被这女孩认出来。
“一定没错,上大课的时候,你一直走坐在角落里,我们虽然不同班,但一定是一个学院的。”女孩说,“有一回高老师的马哲课,我迟到了,也坐在后排,你就坐在我旁边,我还向你要过笔记。”
“我,我不记得了。”杨威从来没有如此窘迫过。
“太谢谢你了。”女孩忽然伸出一只手,显然是要与杨威握手。
杨威迟疑了半天,只是轻触女孩的手指。
女孩,叫庄小研,那是他后来才知道的。
他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却很少聊天,仿佛经过那一次之后,他们便再度成了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