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场注定影响深远的议事之前，剑南道北方的剑关。

关令尹无欢站在剑关北城墙，远远眺望在剑关之北的北荒。

还是那般荒凉萧索。

自玉阳三征之后，临近北地的北荒众势力大多北迁，都生怕长安城主或是玉关关令什么时候再来一次玉阳四征，铁骑踏破整个战场，再显玉阳骑昔日威风。可以说，自那玉阳三征之后，整个北地再无堪比昔年长安初建时的大战，偶有北荒蛮人来犯，不过小打小闹。更多的还是北地兴兵伐寇，震慑北荒蛮人。

然后他今日就收到了消息，城主客死他乡。

不是死在长安城，不是死在北荒南部各地，甚至也不是死在他的家乡东城就这样憋屈死去，与昔日斜心一般无二。

尹无欢不知作何言语。再多的言语与牢骚都没用，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关令，摸不透城主在做什么，也不需要知道。一关之令，只需守好一关即可，不必学那玉关关令，大兴兵戈。

然而城主已死，终究太多事情要他解决。于是他让剑关副关令何隐之去了一趟长安城，以剑关的名义。

长安纷乱与否，都是长安的事情。乱了，死的都是长安的人；不乱，只等下一任城主继任，长安城还将是那北地第一雄城。

然而长安若大乱，必不能让与长安无关的人牵扯其中。

总有许多想要坐看长安大乱的局外人，意图借此机会动荡长安，在动荡中分一杯羹。更无奈的是世间总有智者与愚人，且愚人总更多。

长安城也一样，傻子不在少数。

他尹无欢怎么都算长安人士，虽说几乎将一生都交给了剑关，可是怎能忘记长安，坐看长安乱上加乱？

与其这样，不如在此之前尽力。他在剑关，剑关便不起风浪。剑关关令，管不了长安大事，可是咫尺之遥的剑关辖地，他说了算。

若无意外，此时何隐之大人应该已在归程了。

只要在回来的路上就行。归途之中，剑南道守会承情而略施援手的。

接下来九正议事，六道八关共决，下一任城主继位，交好洛阳城与云川城，前任城主葬于何处，与东城的交涉，长安大大小小的官员考察长安城一件件大事，他却没有一个能插手的。

算了，反正他自己本来也就不打算插手长安大事。

尹无欢开始思索西边玉阳骑北征一事。

玉阳骑一部已经入北荒，准备一战。玉阳骑已经决定，此行最后在玉关东北的鲜于地，与鲜于地那个雁落城一战。长安苦北荒之祸久矣，自然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安稳时光，他尹无欢自然不愿部将无缘无故前往北荒送死，只是此次玉阳骑入北荒，有一半原因为了他剑关九剑之一的缘剑，再加上缘剑军也非常想随同前去取回缘剑，他便同意了缘剑军主将尹诚仁出关北上的请求。

玉阳骑要整个鲜于地，而缘剑军只要缘剑。

只是谁都没想到，在这之后长安城忽然变了天。城主突然身死，向来受城主器重的玉关等于折了一半。

长安城内谁都知道，玉阳骑算是城主一手组建的私军，玉关算是城主之地。而那名动西荒与北荒的玉阳三征，一半功劳都是在城主。玉关两代关令，千年雄关漫道，无数豪杰，长安城中，只认这一位城主。

所以才有那“北地三军，玉阳最”的说法。

西荒之北，可称强军的，只有三军，其中以玉阳骑为最强，北地共尊。

而整个玉阳骑，只认两人。那个已经过世的城主，还有将要参加六道八关共决的玉关关令吕沉星。

接下来六道八关共决，下一任长安城主应该就是那几人之中了。

陇上道李龙蟠，咸阳道蒲氏的乘龙快婿陈到金，龙州道倾望，萧关关令姬覃，武关姬训名。

皆是青年才俊，近年来在长安皆是炙手可热的政坛新贵。

只是最后这城主之位花落谁家，还要看五人。

玉关关令吕沉星，陇上道守贾通，咸阳道守李今则，武关关令傅德，以及龙州道道守，竟寻嫡传弟子竟陵。

若无意外，李今则不会参加这次议事，而吕沉星谁都不会支持。

除此之外，哪怕长安九正以及两位副城主，都难改变此次议事结果。因为长安自立城之日起，便给了道守与关令极大权力，比及王朝帝国的封疆大吏都要权重。部分考虑正是因为南北两方的危机，各处要紧之地都需要一个除城主之外，能统领一方的主心骨。

尹无欢和李今则的选择差不多，只是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几乎没有人会考虑他的意见，却很少有人忽视李今则。

毕竟当这关令那么多年，与谪戍何异？

如今的尹无欢，已经走到了修道时光中的“迟暮之年”。

若无意外，不久之后他便要破境，真正步入修道途中的止境。

不至于九死一生，却肯定会有许多意外。

若成功，剑关会如何？而若是失败，长安城会如何？

想不得，想不得。不久之前城主也在想这件事情，结果破境失败，于是心灰意冷之下，只好找到那个仇人，希冀着能为自己的那位前辈报仇。可是结果总不如人意，最后城主凄凉远走，凄凉而死，死后连长安城都如此凄凉

尹无欢沿级而下，心中依旧在想北荒战事。北荒广袤，十数倍乃至数十倍于西荒，长安城以一城之力，自然不可能与之抗衡。只是北荒并不是铁板一块，甚至连临近西荒的乐浪地与鲜于地都时有摩擦。长安城能够至今屹立，成为北地第一雄城，这是非常重要的原因。假使他日鲜于地与乐浪地，辽阳地平内乱，再三地携手可怕的是，真的有人这样尝试过。

那之后便有了玉阳三征中的第二征。玉关关令玉阳身死异域，玉阳骑元气大伤

尹无欢走到城墙下的官道时，轻轻叹息，“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日后假使长安要北拒蛮夷，我剑关十万强军，皆可死于关前！剑关九剑军，哪怕只剩最后一兵一卒，都不会让北荒妖族进入剑南道！

昔日剑关城破，长安生灵涂炭，北地生灵涂炭。我尹无欢虽未曾亲眼所见，只是我也非那智昏心愚之人，自会想到那是何样情形，想到山河如何破碎，百姓如何家亡，而那北荒妖族，又曾经对腐弱的长安，做过多少惨绝人寰的凶恶行径。

假使长安北拒蛮夷，剑关九剑军列阵关前，那我尹无欢，也要死于人前，以赎余罪。

尹无欢自知无功而有过，蒙羞于祖上。那终有一日，尹无欢愿一死，只愿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