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的老管家召集了所有还在府内的仆人,在不久之前办过丧礼的中堂内齐聚一堂。
“林大人过世了,那么林府也就等于不存在了。诸位以后都要各奔东西,都需要找些活计做生了。只是突然便有这么多人没了生计,林大人也于心不忍,所以早早地,他便跟我说过,留下一部分钱财,也好过你们找不到活计,颠沛流离。”
他将一些钱财放在桌子上,“这些钱,你们都分一下吧。想留在长安城里的,先拿着这些钱垫着。再者就算找到了活计,还可能多少需得补贴一下,有总好过无。若是想回家了,就将它们当作盘缠也行。林府不算大,只是盘缠还能出得起。”
他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无奈苦笑道,“都拿些吧,也算是林大人最后的一点心愿了。”
却依旧无人伸手去取钱。
一个往常负责洒扫庭院与屋堂的老婢女问道,“那,老管家您呢,您难道不也是需要一些钱财,撑过一段时间么?”
“我?”他笑道,“这些年来,我当了那么长时间的管家,总会有些余钱,毕竟每日领的薪水高,你们不需要担心。”
所有人都沉默了。老管家也不在意,随他们一起等着,只是很久无人取钱。
突然有人说道,“裴管家,这些钱应该不是林大人说要留给我们的吧?”
老管家微微错愕,转眼便恢复如常。“怎么可能,难不成留给我?我也不是那么缺钱吧?”
很多人开始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话。
终于有人开口了,“老管家,这些钱,其实是您的钱吧?林大人走之前,其实也没有提到过什么安身费用,因为大人走得匆忙,谁都料不到。所以您便将苦心积攒几十年的钱交出来,让我们分了么?”
所有人齐齐看向他,等着他的答复。他却没有说一句话。
撑不到最后,他终于承认,“嗯,但是这也是林大人生前的想法。”
“那您呢?”
“我?”老管家仔细想了想,他继续说道,“我不需要这些了。相比之下,还是为你们谋一些后路比较好。”
“您难道没有家人妻儿么?难不成他们以后便不需要您来养着了么?”
面对许多不解的目光,他却再没有说过一个字。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至于妻儿妻子已死,儿子也离开了。那么我还能如何照顾他们呢?
当他最后离开林府的时候,他回头看着那林府大门,看了很久。
林老儿啊,你说你不想让我去北荒,可如今你都死了,我还会管你怎么想的么?既然当年即为报国恩,又为私恩,才愿意在长安城内以一身残躯微命,当一个老管家。只是你我都明白,我有什么能力能护你周全?不过是个笑话,都在自欺欺人。今日你也走了,我难不成继续自欺欺人?
多年情谊,也不算错付。至少我仍这么觉得。可惜我早有打算,还是非得去北荒。
他转身过去,便想要走,身后却传来呼唤声。
“您先别走,这里还有林大人留给您的话,林大人早些时候便跟我说,一定带到。”
他却直接走了。“他会说什么,我比你清楚。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了,他想做什么,说什么,我最清楚。等我都踏出这个家门了,你才叫起我,指定又得劝我两三遍,有意义么?”
你就算再劝我千百遍,我还是要去的。连你自己都知道,国仇家恨,再加大义与族规,哪一个不要求我去找他一下,当面质问一句,你可后悔?
身后那个老仆人,他已经不记得名字了。那人继续说道,“林大人说后事自有后来做事,非得急于如今么?”
“他还说,若您执意要去,请先到剑关,找一下尹无欢。”
老管家在身前继续走着,背对着他招着手,却说,“不去!”
如今剑关以南,谁有脸面去见尹无欢?
他孤单走在向北的路上,回想着当年妻子还在时。那时候自己的孩子还未降生,自己离开玉阳骑,从边关阵前的军中修士成为浪荡尘世的修行者,偶遇了她。英雄美人嘛,于是结良缘。纵然他不是英雄,她也难算绝世美人,可终究走在了一起。后来儿子降生了,自己带着他们母子俩回到山南的家,在那里,从原来的家,变成了另一个家。若是父母能够泉下有知,也会开心。多年光棍的儿子,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儿子,不也是一件足够高兴的事情么?于是早早解甲之后,如今终于归田,可以终享天伦的时候,才会最后生出变故。
怪谁呢?城主?尹无欢?尹正明?或者说最该怪罪的,其实还是自己吧。变故突现,自己一家人都没有做好准备。于是妻死而子散,到现在都没有见过亲人了。若是那时候父母还会泉下相知,那该会是伤心,还是悲心?
他终于走出长安城门。仔细想来,也发现此生好像也并没有过几次城门,几乎都在府内无所事事。前半生几乎都在西北边境打拼,为自己,也算为国。后半生几乎都在城内,也不是多么喜欢多走动,主要还是总觉得无所谓,最后林正均死后才离开林府,之前都只想过走到这一天。
我走了,也不回来了。天大地大,既然认识的人几乎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也该干我该干的事情了。
国有贼人,今在北方桓室,尚冀于为民与国除害。
当年北荒强骑入玉阳地,亦有国贼之故。今日有国贼,又有千年未有之变故,桓室虎视于北,岂非危亡之时?
然而此去难以功成,哪怕竭尽全力。只希望我若身死,还望能有人给长安城以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