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山麓,在那长眠此地千余年的老城主陵前,又添一座新陵。
北地骊山,自古以来便是西荒长者与贤人的长眠地,与洛阳邙山齐名。而在长安立城之后,这里则成为很多长安豪族与显贵心中理想的长眠之所。骊山也因此备受青睐,千余年内,风光大葬于此地的长安显贵不下百人。有豪门家主,有一道道守与关隘之关令,也有长安城内达官显贵。
今日之后,倾望便是长安城新任城主,而那位不幸客死异乡的城主,倒是真真切切成了前任城主。
倾望与长安城内大大小小官员一起主持这场葬礼,也算是前任城主这一生最后的风光。人已死,终究不似当年仍存。
倾望默默主持着整个葬礼,注视着那早已确定的流程。然后那位名冠四荒的城主,遗体合棺入陵。
骊山北麓一片白衣,恰如不久之前的白衣缟素长安城。以北地长安之风俗,死者新墓之前,应着白衣,远到而来的客人,依礼不同,却仍需入乡随俗,以示对于死者的默哀。
故而那些被邀请而来,不远千里来参加葬礼之人,皆白衣。
倾望忽然抬头向上望去。他好似看到一抹缥缈身影,白衣似雪。
城主亡故,便是她第一时间将城主遗体送归长安城。至于为什么不是送回东荒东山,反倒送来西荒北地,倾望并不知晓原因。许是觉得城主至死都是长安城的城主,而非在东城;许是城主之意,送丧于长安;许是为了王流
倾望向那处孤峰揖礼,轻传道音道:“长安城倾望,暂代长安一城,谢过前辈。”
不远万里,不顾大道,依旧来到西荒,而后将城主遗体送归未央宫外。
在那之后,有太多人想问她清楚。如城主死前交代过什么,如城主究竟如何而死,如交代王流如何
被长安众人团团围住的她,却只是默默离去,待到出城,已了无踪迹。
走前留下一句话。“何以不幸身陨,而今又当如何。”
走之后,长音绕天不绝。“求仁得仁,求死得死。”
没有一人可近其身,更没有与任何一人,多言一字。
包括在她身后那个早已哭成泪人的王流。
她甚至不曾看一眼,哪怕周遭一片。
倾望见那位前辈甚至都没有想着注意到自己的意思,只得自己空然苦笑。城主交友甚广,许多人都不得以常理度之。这位前辈很明显便是不喜生人的性子。想必整座长安,连带着城主唯一的孩子,她都不会上心。
一身白衣的新任城主再度看向那座无名孤峰。那一袭白衣早已没了踪迹。而纵观整个葬礼,似乎没有人注意到那突兀出现在孤峰上的身影。他慨叹一声,也如城主一般,应是得道之高人。不过应该不是四荒人士了。自东城斜心亡故后,吕问水便是东荒第一人。那南荒诸域,大道纷杂,虽地域广袤无垠,终究也无此等高人,至于北荒,更无可能。
倾望便开始不管这些事,自顾自招呼来此地的客人。此次参与葬礼的客人,大多都是西荒人氏。也有小部分南荒人氏,只是终究是小部分。
像那剑陵城的赵前辈,西荒剑冢领剑人沧澜前辈,则是虽受邀请,却并没有参加此次葬礼。
沧澜前辈已出西海,去找寻那条已经步入止境的蛟龙,仗剑斩蛟,不至于自己死后无人能制止那条蛟龙继续兴风作浪。至于赵龙庭前辈,他虽已经前来长安,却并不在骊山,而是直去剑南。应是有自己的想法吧。
北地三城,长安,云川,洛阳。除此之外的北地,还有小部分依附于北三城的小国,就像长安城北的轻扉国。
南方五朝,剑陵王朝,余扶王朝,龙山王朝,锦益王朝,大锟王朝。
中部七宗门,西荒剑冢,龙山剑坟,畔山,梦泽,巴陵道门,松锦山,平羌江门。
十五处,几乎囊括整座西荒。
然而至少一半,都是在那场西荒混战中崛起,包括长安,包括云川,包括畔山在内的数个宗门
洛阳城是唯一的例外,因西荒混战而衰落。
倾望时常能想到老城主那满怀的悲愤所凝成的一句话。“洛阳城外,再无我大墨王土。”字字滴血,滴的是整座北地,全部人的心头血。一言能使人泪目,一言也能使人泪血。
洛阳城,仅仅是大墨王朝,一座城,如未被混战摧毁的咸阳城一般。
李今则自认是前朝遗老,可是正是无数的前朝遗老,除北荒之虐,定西荒之局,乃立长安城,乃兴云川城,乃建畔山,梦泽
城主坐镇长安城千余年,北荒不敢兴乱,不敢再视长安如同当年大墨王朝。
可他倾望办得到么?
倾望心中不免悲叹。剑关九剑军,是尹家老前辈留下的尹氏私军,是老城主一手扶持;玉关玉阳骑,是玉阳与前城主联手打造的百胜之师,是被吕沉星视作生命,被他苦苦守护着的玉关守将。
他倾望又有什么?竟寻师祖的门下再传弟子?
尹无欢是那受整座西荒与剑关尊敬的剑墓墓人,吕沉星是玉阳之后,唯一一个能在玉关当那关令之人。
哪怕两人互相不合,可无论是谁,都会发自心底感慨。
若是没有吕沉星与尹无欢,长安城不会如此安稳。
在两人心中,都是对长安城的责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要求过他们,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要求他们,包括前任城主。
吕沉星却说,愿做城主马前卒,胜过无用百年愧。
尹无欢一生困守剑关,却仅凭手中一剑,护剑关千年。
然而哪怕如此,吕沉星依旧为当年玉阳之死耿耿于怀,说是自己未能及时赶到,最后只有玉阳一人,独自面对三位止境妖族围攻。他却丝毫不想,玉阳真的希望他及时赶到,然后死于身前么?
难不成真的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还有那尹无欢。昔日长安内乱,尹无欢早已尽力。大乱过后,尹氏倾颓早已不可逆转,昔日北地第一豪族,族内许多问题早已积重难返,岂是尹无欢一人之责?
倾望默叹,“我却配不得如此豪杰。”
既然如此,更应尽全力而为。虽再难比得过两位城主,终究粉骨碎身而在所不辞。
北荒已变。多则百年,少则不过十年,必定再起战端。在此之后,更可能关系着整个北地的存亡。
可惜当年无人杀正明,乃至有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