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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兰送客咸阳道(二十)

秋茗慢慢闭上双目,她轻轻说,“你母亲啊,我是看着她从刚入盛兰苑,最后去长安的。”

眼角不自觉流下泪水,然而她依旧像是在回忆一般。王流看着她,不说话,就只是静静听着她一句句说。

“我当年便不同意她嫁给你父亲,现在仍旧不同意。我始终觉得,这门婚事,不对。你父亲他,最后还是没能担起他该做的。”

她的眼泪流得更快,自己又仰起头不让王流看见她这般狼狈样。可是王流怎么也能看见那簌簌流落的泪水,却怎么都不愿意打断1她。

他生来而丧母,于是便只能与父亲一起生活在未央宫。可是父亲毕竟是一座城的城主,公私总难兼顾。于他自己而言,十年来免不了孤独,却只能自己硬生生来承担。每次与父亲的短暂相聚,之后便是长长的等待

如今终于不用等待,因为再也等不到了

“所有人都希望他们两人能成亲,连你母亲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不想,不想他们就这么相守。”

“你知道么?你父亲是不想有这门亲事的,她甚至不想给你母亲一个名分,也不想你出生。他从来没想过成家,对他来说,除了长安城与东城能让他稍微分心留意,此外的他心中,从来只有那一条修行路!”

“所以我不想让他们成亲,我不觉得你母亲会幸福。可我无能为力,我当时仅仅一个小小的妖族,境界止步长生。最后我除了拒不参加那场婚宴,其余什么都做不了。她是我的师妹,我看着她长大,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样,我希望她能幸福,却不是那种委屈自己的幸福。”

“长安城期待着能将城主留住,不想看见他走后,长安便乱;东城希望能见到你的降生,希望东荒王氏一脉不至凋零;苑主想为盛兰苑与长安城内的妖族以希望,不希望永远以后,妖族都生活地那样悲凄;你母亲则是想要争取一下幸福,因为她坚信,坚信你父亲也爱着她。”

“可我仍然不想看到,看到最后的最后,只有我那可怜的师妹成了唯一的受害者”

“你知道么?东荒王家,如今只剩你一个人了。那位力能平天乱的城主,一生都没有留下多少子嗣。反而当年平天乱,家族受到诅咒,施加在东荒王家世世代代人身上。谁都觉得这是假的,连东城三位巡按都是这么觉得的。你父亲一生都没有遇到过太大的变故,一路顺风顺水,轻轻松松成为了四荒最强者。那样的诅咒,所有人都觉得是个玩笑。”

“你母亲却在你刚出生的时候病死就是十年前,十年前的那个雪夜。你出生了三天之后,你母亲病死了。”

“我不觉得这是那个无聊的诅咒,我只是很伤心,毕竟换做任何人,妹妹生下一个可爱的小侄子,自己却不幸过世,谁都不会好受!”

王流随她一起流泪,两人却都在努力抑制着自己,连丝毫声音都不愿发出。

门外,江月默默看着两人,一言不发。

秋茗满眼泪花,看见了门外的江月,也丝毫不掩饰。她用稍带哽咽的声音问道,“这是要回去了么,江月先生?”

江月默默点头,却不说一句话。秋茗瞧见这一幕,苦笑道,“江月先生是在觉得我说的这些话,就像无理取闹一般?”

却只见他依然摇摇头,沉声说道,“这件事情,在下也觉得不妥,可惜确实无能为力。”

江月作为千年以降唯一一位止境剑仙,在境界上止步止境长达数百年。按理来说,斜心之后一代人中,他便是最有可能破五境,自此逍遥大道的人,甚至于他的天赋可能超过斜心不少,比斜心更有希望破五境。可是如今斜心破镜失败,已然身死。那么一座东荒天下,气运加身的江月,可能会是唯一一位在东荒破境冠天下之人。

可是这样一位已然得道的人,却自己禁足东山百余年,只为自己的道侣。

江月本人,也重情义。可惜当年他在东山,若是得知此事,不敢说一定劝阻,但一定要劝所有人仔细斟酌一番。

所以江月想不通,想不通自己那位算天算尽的故友,为何会这样选择,时至如今只留王流孤零零留着,无父无母。只可惜再怎么想不通,都没有办法得知了。斯人已逝,死者已矣。往事是非对错,谁都无法再得知了。

江月轻轻走过去,走到王流身边。他说,“我们都非当事人,无法评判。我们也非旁观者,目之所及,都要蒙上一层薄尘。我愿意相信他,相信他有自己的苦衷,也相信他会有自己的想法。至于等你以后会怎样,我终究不是你。江月能保证的,只有能倾尽己力,保你无虞。”

王流终于哽咽出声,却不愿放声大哭。江月听见止不住的哽咽声,更加揪心不已。他只想要能陪着他的家人,可是却难得。所以从小到大,他既在与父亲,与其他人妥协,就将这份心思深藏着。他也在与自己妥协,既是安慰,也是一种自欺欺人,不过是到头来欺骗的都是自己罢了。

江月轻轻拍抚着王流,就像在剑关安慰明昔一样。秋茗早已止住泪水,却难掩红彤彤的眼眶。所幸此时江月在安慰王流,更何况江月根本不会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所以今天,就当做没有人见过盛兰苑苑主的失态。

秋茗轻轻说道,“走吧,回去吧。流儿也是,到了东城,一定要好好跟着江月先生。在东城,一切都听江月先生的,毕竟在这之后,唯一一个愿意真心关照你,不会害你,想让你无忧无虑长大的,估计只有江月先生了。”

王流流着泪点头,他已经没有了哽咽之声,就仅仅只是默默起身,对着秋茗拜礼而别。

“秋姨,我走了,若是可以,我还想回来。”

秋茗看着他,脸上痛苦着,笑着,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她点点头,“秋姨永远会想你的,流儿在东城也要快快乐乐的,切莫再苦自己。”

那一身青衫领着一身黑衣的低矮小孩子走出正堂的时候,秋茗终于忍不住,跪坐在屋子里。

从今日起,估计再也不能相见了。

一副残躯,几年衰兰。时至今日,脚下大道早已经走到尽头。那纸糊的归真境,终究是个笑话。

我名秋茗,一株衰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