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清从来不会照顾人,但为栗浓熄了两盏蜡烛,把她垂下的手臂放回被子里。
她又守着她坐了一会儿,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会清居士和与娘子,本就是襄国公府的两个异端,现在,这两个异端交好了。
会清一个人住在栽满翠竹的小山头上,竹林里设了无数阵法陷阱,就算忽略掉那些陷阱,单这林子本身也阴气森然,仿佛随时都会蹿出一个鬼来。再加上会清那古怪的性情,这地方除了顾临川身边的人根本没人来。
她常年寂寞,自己抄佛经自己看,自己念佛经自己听,两个小婢女没有一丁点慧根,一听经就打盹,栗浓来了之后,她终于找见了传道对象,兴致勃勃地对她讲经。
栗浓虽然很给面子,但奈何她也听不明白。会清拿各种零碎八五的小玩意儿外加小零嘴笼络住她,却仍旧阻挡不住她打瞌睡的步伐。
会清并不气馁,听经不喜欢,咱可以喝茶嘛!
会清摩拳擦掌地将风炉交床越青瓷摆开了阵仗,拥火煎茶。
煎茶是令所有姓顾的人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单是看排出来的二十几样茶器,就在心中做好了在观摩过程中睡过去的准备。又繁琐又严谨又难喝,树叶子泡水,再怎么泡也泡不香。
会清长在寺里,寺里尼姑大多精于此道,她耳濡目染,没法不精不爱。算是一个瞩目的异类,手握全府上下最好的茶叶。
风炉燃了,鍑也架上了,水明明是井中净水,却还是漉了一遍。水烧着,会清在火上细细炙着茶饼。
栗浓坐在对座安静看着,本来很感兴趣,看到这眼皮一跳……这么长时间只烧了个水?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只多不少。会清终于盛出来一碗碧色茶汤,她把茶汤递给栗浓,眉眼间带些雀跃的期待。
栗浓一嗅味道,眉头一皱,但还是好奇大过了一切,咂了一口。
这一口如何形容呢,就像是连盐都不加干熬野菜熬干了锅出来这么一碗汤。
会清一脸期盼,栗浓不愿拂他面子,可喉管里有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把这东西往外推。
她违拗不了本心,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会清的脸黑得如锅底一般。甩甩袖子尝自己那杯。醇厚绵长,齿颊留香,分明是上上之品。
两个人相顾无言,心中不约而同生出了这段友情已行至末路之感。
不喜欢听经、不喜欢喝茶,栗浓和顾临川,真他奶奶的一家人。
栗浓这样不识货,会清索性不理她。
多数时候就是她静静煎茶,栗浓坐在摇椅上睡了醒醒了睡。
顾临川偶尔来此,自顾自摆弄会清的茶盏,取了她喝剩的半盏,浅尝一口,眉毛果不其然皱了起来,但他嘴甜道:“这该是所谓绝妙好茶了吧?”
会清倒喜欢顾临川的敷衍,顾临川看了一眼在花架下熟睡的栗浓,压低声音问:“她近来,可没有向你发脾气吧?”
会清摇头,道:“没有啊,怎么了?”
顾临川叹口气,道:“没什么大事,不过她查事情查了许久,仍旧一无所获。我怕她心里不高兴,乱发脾气。”
栗浓不是无时无刻都待在会清这里的,她还惦记着查她父母的死。
她去她母亲生前住过的院子看,襄国公府经历过战乱,后来修葺过,许多旧的东西没能保存下来,更何况她母亲一个死人的院落。
但令她惊讶的是,似乎是顾临川下令保持原样,她母亲的屋子里保有很多旧物,一进门她就愣在原地。
她母亲卧房里,有一个好大的摇篮,上头挂着一只褪色的布老虎,里头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拨浪鼓。
阳光倾洒,在金色阳光里,尘埃静静飞舞。
妆台上是女子的梳篦、手帕,用过一半的头油胭脂等等。
栗浓拾起一个描金的小盒,打开,里头是半盒口脂,因为小盒密闭性强,里面的口脂看上去还是可以使用的鲜红湿润。
她看着口脂膏体上刮出来的小坑,想着,她娘的手指曾经划过这个位置,似乎把自己的手贴上去,便能够感受到她的体温。
原来,物是人非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