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个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的吗?也就是李维捷之乱平定后,你叔父彻底看透了帝心。
皇帝对你叔父的杀心早就坚决。你叔父也已经知晓,他那样的人,明知来日必有一死,又怎么肯被动地任人宰割?他的心血,又怎么肯送给皇帝,叫他白白糟蹋?
他死也就罢了,可又怎么保证皇帝不会株连顾氏族人?
所以他决定,培植一个接班人。这个人能接过他的衣钵,能撑住这个摇摇欲坠的江山;又要心怀苍生,不做利欲熏心的败类。
更重要的是,只有下一代当权者与自己属于无法分割、一损俱损的利害关系,才能保证自己的族人不会被牵连,保证自己的家族就算在自己死后,仍然能受到余荫庇护。
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是我吗?席若泽也不禁一遍遍地自问,根植在他骨子里的自卑几乎是一种病,总让他在受到这种褒奖时跳出来作祟,让他怀疑,这是我吗?我能做好吗?我是否善良?我堪当大任吗?
但就是他。顾临川选中的人,就是他。
席若泽很长时间内无法分辨,到底是自己是顾临川的棋子,还是顾临川是自己的伯乐。
如今,他已经有了答案。
席若泽道:“而我现在的火候还不够,我还需要一件大功劳来获得皇帝的重用。这个大功劳……”
“就是设计杀死我叔父。”栗浓道。
席若泽禁不住揉了揉栗浓的头发,其实栗浓也都看得明白,只是参不破。席若泽诚恳道:“你不蠢,就是有点傻。”
这样一想,皇帝有什么了不起?自以为是布局人,实际上被引导着耍得团团转。
栗浓愣愣道:“为什么他从来不和我说这些?”
“他可能,不想让你们知道他为你们做了这么多吧。你叔父曾经说过,有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是整个家族的罪人。若这世上没有过他这个人,你们家族的人可以有着光明的未来,该做官的做官,爱打仗的打仗,总不会全被忌惮,不受重用。他说,你们一生的拖累,其实是他。”
栗浓最不爱听的就是这种话。她叔父那么自大,这话根本不像是他说出来的。
栗浓忽然很警惕地抿了抿嘴,猛地站起身来:“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话吗?”
席若泽半身都在血渍里,甚至自己还能感受到血液涌出刀口的滋味。他笑了笑,道:“好吧。”
栗浓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说:“我帮你。”
栗浓问:“帮我什么?”
“救你叔父。”
“你不是说,毫无意义吗?”
“不是毫无意义。”席若泽道:“你们还有许多话没说。多少人想和将要离去的亲人说上一句话,见上最后一面,却不能。你们还有好多话没说呢。”
栗浓忽然发觉自己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她赶紧移开眼,问:“为什么要帮我?”
“你还要问为什么?你还不懂吗?”
一句话后总跟着许久的沉默。
他究竟在期待什么,栗浓其实是知道的。
她道:“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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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临川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心中五味杂陈。
他看着劫后余生一样的顾嘉树和栗浓兴冲冲地跑过来,心里明明知道就是这俩祖宗害的自己不能死得痛快,可面对他俩还要大张着双臂等着他们扑上来抱;还要摆出笑脸,安抚两个孩子受伤的心灵。
真是造孽。
但他同时又有点欣慰,这欣慰分为两部分,一是顾嘉树又长高了,看来自己入狱的事情没有影响他的食欲。顾嘉树这两年正是一个人能吃完半头羊的年纪,顾临川每次看他吃饭都有一种旱灾三年的难民闯入自己家扫荡的感觉。虽然顾临川有席若泽这张底牌,但仍害怕会有抄家那么一遭,要是抄了家,别的不说,顾嘉树吃什么?顾嘉树是个不事生产的少爷,给他米山他都不知道怎么煮成饭;可他偏偏还是个最得女人心的小白脸,以后吃软饭绝对饿不死。
唉,吃软饭,我顾临川的儿子以后要吃软饭度日,听听,像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