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石兴冲冲地走进帐篷,“没想到,啸卿真是智勇双全,这么轻松的就化解了问题,团座,你是怎么劝服他的?”“不关我的事。”死啦死啦一口否认。半山石的表情有些发蒙,他又看了看我,我咧着嘴摊开手算是回答,这让他更是迷糊得厉害。
死啦死啦也不说话,冲他点下头算做告辞,抬腿就要往外走,半山石赶紧叫住,“团座请留步,啸卿刚刚让我带话给你,他说,‘你希望他做的,他都做了,剩下的就要看各人的造化了。以后行事要三思后行,避祸为上,再胡闹可就别怪他翻脸无情。’”死啦死啦淡淡地说了句,“谢了。”随即闪出了帐篷。
我们的车子奔突在郊外,太阳火辣辣地晒在天上,我的心却无比清凉,死啦死啦轻松地吹着口哨,开心的感觉远得像是上辈子,如今重拾旧日,心里纵然千丝万缕竟也不知从何说起。我们又恢复了整日的忙碌,死啦死啦天天奔波在团部到主力团之间,连我们都累得要死。
虽然有越来越多自愿前来投奔的人,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可以有自刻喘息,打仗不仅需要良将,更要有精兵可以征战四方。但在日渐充盈的兵源中,个体的能力当然是参差不齐的,我们就天天带着他们跟野猴子一样满山乱蹿,以便做到心中有数。
几天下来我们团的兵力已经接近饱和了,自然不能亏了和我们同趴一窝的海正冲他们,虞师的空缺正在以膨胀的速度招来其余师团的眼热和嫉妒。虽然没有了告黑状的,但这并不代表人家的怨恨会减少分毫,蠢蠢欲动的暗潮不知道何时就能把我们吞没。这些隐忧不是没想过,是根本没法去想,在吃饱肚子和害怕撑死之间,没有人会计较后果。
这天,夜幕已经开始悄悄吞噬着天边最后一缕光亮,我们拖着沉重的步伐,疲惫的身影摇晃在回去的路上。一阵阵倦意袭来,让我们连嘴巴都懒得张开,沉默地赶着路,恨不得下一步就能迈进屋子,趴回床上睡个天晕地暗。
踢里塔拉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巷子响成一串类似催眠曲一样的音调,让我们不自觉的开始打哈欠。就在这时,前面响起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一个黑影向我们跑来。这本不值得奇怪,谁还没个急事儿呢,可他突然在离我们五六米远的地方停了停,似乎在等着我们,又似乎不是。没成想那个黑影在片刻之后突然加速向我们冲了过来。
常年征战沙场的人对危险总会有种特殊的直觉,我猛收住步子,借着天边最后一点光亮,看到从他手中竟然闪过一丝寒光,而且目的很明确——我的团长。‘哎’还没等我说话,那个影子已经到了近前,手里的匕首直刺死啦死啦的胸口。
虽说有些突然,但久经战阵的老兵油子,哪能会在这样的小阴沟里翻船。身子一闪就避开了锋利的刀尖,随即一把就掐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脚下一绊一推,来的人就已经跪在了地上。死啦死啦顺式把他的胳膊扭到了背后,伸出另一只手在他肘部的麻筋处一弹,刀子应声落地。一气呵成之余,死啦死啦对于对手的格斗能力有些失望,撇着嘴嘟囔着,“哪个傻瓜派你来送死啊,你爹妈没教你学好吗?”
“闭嘴,我不许你说他们!”那人愤怒地扭过头,歇斯底里地冲着死啦死啦大吼,狰狞让脸庞扭曲着,但这并不防碍我们震惊,那是一张我们到死都不会忘记的脸,有如业火般把我们焚毁殆尽的脸。没人说话,许久后,阿译带着哭腔,颤抖出两个字,“迷龙。”
迷龙,是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虽然我们很希望他是。那身早已斑驳破落的学生装,就已经给出了我们年轻的答案,虽然脸上有些脏污,却少了岁月勾勒出的沧桑。被愤怒占据的面孔,无论是从眉眼到神彩,活脱脱是小一号的迷龙。还略显稚嫩的脸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炽烤着我们每一个人。
死啦死啦被这份滚烫惊骇得猛收回了手,在一瞬间就解脱了束缚,那个人显然没有想到,但很快他就扑向了落在地上的匕首,大叫着向死啦死啦又一次刺去。这一次他没有闪,只是呆呆地看着匕首在面前闪着追魂的寒光,反而把身子向前挺了挺……就在刀尖抵达胸口的一刹那,丧门星的大手早就死死钳在了那主儿的腕子上,如法炮制,又一次把年轻人按到了地上,张立宪的枪口也在同一时刻对准了他的脑袋。
张立宪极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声音依然不争气的有些发抖,“你,你别动啊,再敢乱来我就开枪了啊。”面对着森然的枪口,年轻人不退反进,如果不是被丧门星按着不得施展,早就蹿上天了。就这还奋力扭着身子得瑟得很欢脱,边得瑟边吼,“有本事你就杀了我,除非你今天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杀了龙文章那个瘪犊子。”
他的一番折腾,让张立宪本就没有底气的威胁更是气势衰落,他无奈的望向我的团长发呆,而死啦死啦正冲着面前的‘小迷龙’发呆,大眼瞪小眼的结果让形势一下子陷入了胶着。气得我一跺脚,“各位爷,祖宗,现在是你们哄孩子玩儿的时候吗,他不懂事儿你们还惯啊,嫌我们不够出名是吧。丧门星,拉上他,回团部再说。”
“哎哎哎,不许回团部啊。”死啦死啦终于肯出个人声了,我立马接住话头儿,“不回团部去哪啊?合着你真想在这儿站一夜,等着明天一大早被人围观啊。”“去横澜山。”“啊?”“发什么傻啊,走啊。”看着我愣头愣脑的样子,死啦死啦急了,一把揪起我的耳朵就往回走,“哎哎,这位爷您能不能轻点儿,敢情这耳朵不是你的,你不心疼是吧。”“废什么话,你想让我牵你鼻子吗?”
一路上我和死啦死啦不停在斗着嘴,后面的丧门星和张立宪一左一右的夹着‘小迷龙’,一行人勾肩搭背得好不亲热。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这是做给别人看的。不过丧门星手里的人就没那么舒服了,此时正被一只手箍住脖子除了出气儿进气儿发不得半点声息。
虞师三团现在都驻扎在横澜山上,我们在这里临时的团部就是虞啸卿曾经用过的防炮洞,对于我们的去而复返,自然招来了不少疑惑的目光,不过这种疑惑很快淹没在开饭的热气腾腾中。对于动脑子和填肚子,绝大多数人对后者更感兴趣。
我们连说带闹的钻进了防炮洞,死啦死啦吩咐谁都不许来打扰,所以我们便在防炮洞里阻绝出了一方相对安静的区域。丧门星和张立宪,把人按坐在靠墙边的一张行军床上,年轻人愤怒地挣扎过后,终于开始渐渐的平静,但眼神中杀戮的戾气一点也没有减少,他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死啦死啦。
我的团长一直很平静,平静到让我害怕,他像面对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迎接着利如刀割的目光。没有慌乱,没有躲闪,无波无澜之中,唯剩空空如野的深渊,让人参不透他到底藏了多少暗涌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澎湃着。
我的心紧紧地揪作一团,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拷问、折磨着我们每一个人。阿译不停地擦着眼睛,手帕已经湿得能挤出水来;丧门星虽然仍钳制着身边的人,以免他再次袭击死啦死啦,可自己却不断偷眼瞄着,从不轻易流露心事的老实人,此时脸上却挂着浓浓的悲伤。
张立宪低着头挨个数着自己的手指头,似乎想努力从中多数出几个,来证明眼前的荒唐,可十个依然是十个,不管你多么努力,眼前见鬼的一切,成了真实的噩梦。克虏伯的脑袋在死啦死啦和‘小迷龙’之间不停地摇晃,直到把自己晃得晕头转向,他也没闹清楚状况;余治看着我们所有人,一脸茫然,但精锐良好的教养,让他习惯性地沉默以对,一时间,防炮洞里寂静无声,外面不时透进来的喧嚣跟这里的沉寂似乎隔着两个世界。
必须得有人来打破这种压抑到死的沉默,可那个人不会是我,我没有勇气面对顶着这样一张脸的人还能谈笑自如。从前的一幕一幕,在眼前闪得人痛碎肝胆,他的笑脸,他的眷恋,他的不舍,他的不愿,在战场上突杀得有如修罗的人,收魂的无常都退让三分,却恰恰倒在我们的面前。
“克虏伯,去拿点儿吃的来。”死啦死啦没精打彩地吩咐,克虏伯应了一声,没多大一会儿,就端着两个碗回来了,最近炮灰团的火食好得很,猪肉白菜炖粉条货真价实足斤足两,另外还配有炒好的小菜,又大又白的馒头,一起放在桌子上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儿。
死啦死啦冲年轻人一招手,“饿了吧,来来来,先吃点儿东西,有账咱们慢慢算。”年轻人眼睛盯着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却还是很有骨气地把头扭到一边,“装什么假慈悲,我不饿。”话虽然说得很豪气,但肚子却在这个时候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死啦死啦啧啧了两声,“哎哟哟,肚子就是比嘴巴诚实,你要是害怕我们下毒,不敢吃也没什么。”“你……”年轻人气得满脸通红,要不是有丧门星和张立宪拉着,他就要扑上去跟死啦死拉拼命了。
可即使这样,我的团长依然不依不饶的撩拔,“你说你个瘪犊子玩意儿,嘎哈能行,论功夫就那五把抄也不够看啊,论嘴皮子你看你那损色,能被我那瘸副官甩一座山出去……”这个混蛋不只要说,那挑事的小眼神还一个劲儿向我这儿乱飘,“大爷的,谢谢啊。”我咬牙切齿的说。
“别客气,你可比他强多了,你们都瞅瞅啊就这小※鸡※崽※子似的干啥啥不行,连吃个饭都兔子胆儿,饿着吧饿着,到时候饿死了别去跟迷龙叫屈,他能打出你脑花子来,不够你败名声的丢人啊。哎?我说丧门星还抓着他嘎哈,这小胳膊小腿的怕他上天吗?松开松开,省着说出去咱们大人欺负小屁孩儿,连口饭都不敢吃,还叫唤啥报仇,我要是你直找块东北老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丧门星松开手,脱离了桎梏‘小号迷龙’就直接弹了起来像只下山的小老虎直冲向死啦死啦。不过他这回学乖了,没选择与我那团长直接硬碰硬,而是虎视眈眈和他对峙。死啦死啦仍旧没模没样的倚在桌子边上,连动一下的打算都没有。他笑嘻嘻的由着对方瞪着,即使如此也不妨碍他的欠脚丫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桌旁的椅腿。
很久他的眼睛终于越过死啦死啦而落在他后身桌子上,那里还摆着带热气的饭菜。年轻人一把推开死啦死啦,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抓起一个馒头绝不客气地塞进嘴里。他需要填饱肚子,却不容许像在接受施舍,理所当然的样子像极了迷龙那损德行,当然,他的吃相要比迷龙斯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