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门口又停下了,手里还抱着猫:“不过我们得快点去捡蛤蜊,趁潮水还低。你还要在那里坐多久?需要我来叫醒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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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喜欢的蛤蜊园是个秘密之地,穆丽尔带他们去的。岛民们保守着很多秘密:秘密蛤蜊园和生蚝着床,秘密松蕈和鸡油菌地带,海胆生长的秘密暗礁,秘密的大麻生长园,买鲑鱼、大比目鱼、肉类、芝士和未灭菌奶制品的秘密电话名单。近几年来,三间小杂货店已经升级货源,你现在可以买到大多数食物。但在过去,如果你是新来的,老前辈们看不上你,不泄露一些秘密给你,你就得挨饿。
蛤蜊园在岛的西沿,朝着航道的冰冷深水。那里的生蚝小而甜,蛤蜊个大肥美。穆丽尔说园子历史悠久,赛利希人曾世代培育它,但现在很少有人去那里采集了。这很遗憾,因为频繁采集对园子有好处。现在每铲起一叉沙仍能翻出一打以上的肥蛤蜊,二十分钟左右,他们已经达到了两人合起来的每日限额:一百五十只小帘蛤和三十只生蚝。
他们坐在平坦沙地的一块光滑岩石上,西望的目光掠过大海,看到了群山交错的剪影。靛蓝色的暗空中划过灰白的云纹,云朵反射着白日即逝的光辉。头顶上方,第一波星星点缀天空。小小的海浪拍打着他们踩着岩石的脚。
奥利弗从他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罐啤酒,“啪”一声打开,递给露丝。他取出一把生蚝刀和一颗酸橙。刀光一闪,生蚝上半部分的壳划了一道弧线就沉入水底了。他伸手把下半部分递给她。被撬开的软体动物在珠光色的壳上闪耀:丰满的灰色,暗色的裙边。他给生蚝挤上酸橙汁时,她觉得自己看到它抽搐了一下。
她接受了递来的蚝,把壳抵在唇边,让肉滑进她的嘴里。口感冰凉新鲜。他又从桶里拿出一只,剥开壳,倒吸进嘴里。
“啊啊啊啊!”他赞叹道,“长牡蛎,海洋的精华。”他用一大口啤酒冲它下肚。
他看起来那么快乐,也很健康。他生病的时候瘦了,看到他恢复健康真好。她想起生蚝采捕人布雷克说起过辐射,穆丽尔说过漂流物的可能。
“有些蚝民担心核污染从福岛过来。你怎么看?”她说。
“太平洋很大的。你要不要再来一只?”
她摇摇头。
“这有点儿讽刺,”奥利弗说着又给自己剥了一只生蚝,“这种太平洋生蚝不是原生的。”
她知道这件事。每个人都知道,住在岛上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生蚝养殖是这里最接近产业的东西,因为鲑鱼洄游已经殆尽,大树也被砍倒了。
“它们是一九一二年还是一九一三年引进的,却一直水土不服,直到三十年代才适应。但它们一适应,就独霸一方了,把小些的本土物种排挤出局。”
“是,我知道。”她说。
“过去你能光脚在海滩上走。老前辈们是那么说的。”
她也听说过这个。现在本地海滩都被锋利的生蚝壳盖满了,很难想象赤脚走路。“哪里讽刺了?”
“呃,或许讽刺这个词用错了。只不过长牡蛎最初来自日本,是从宫城县来的。事实是,它的别名就是宫城生蚝。你的尼姑不就是那里的吗?”
“是,”她说,觉得宽阔的太平洋突然缩小了一点点,“那个我倒不知道。”
岩石的凉气渗进了她的牛仔裤。她站起来,上下跳跃来暖和身子。坐在岩石上喝啤酒,这种天还是太冷,但她不介意。大海的空气很清新,吸进肺里感觉很好,把她一整天坐在电脑前排山倒海的睡意和朦胧的幽闭恐怖感都扫去了。在这里,她觉得清醒了过来。
“你知道我们有多幸运?”奥利弗在说话,“住的地方海水仍然干净,还有哪里的甲壳类海鲜能吃?”
她想起过去照管这片园子的赛利希人,她好奇曼哈顿周边最后一次采集蚝床上的生蚝是什么时候,她想起福岛核泄漏,她想起老己子的寺院,死守在宫城县的山边,它还在吗?
“我好奇我们还能吃多久……”她说。
“谁知道呢?趁还能享受的时候好好享受吧。”他递出一只生蚝。他的手指潮湿,“再来一只?”
“好。”锋利的壳抵在她的唇上,感觉很粗糙,舌间冰凉的肉却很柔软。她吞下去,品味着咸鲜味。潮水已经涨到他们坐的岩石的高度,拍打她的脚趾。“我冷了,”她说,“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