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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番外:不经年(三)

耶勒拿不准她是不是又在骗人,他倒希望她是在骗人,可看样子又不像,默了默,问:“你爹娘是什么时候死的?”

兰叶仰头深吸了口气,转而有轻快的语调道:“您别多心了,跟您没关系,是云图可汗在位的时候的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您是个仁慈的可汗,不喜欢打仗。”

仁慈的可汗。

耶勒自打登上汗位,听得阿谀奉承话无数,还是头一回听人这样说他。把他说得神思飘飘,好半天才回过神。

夜晚里的草原很安静,星河漫天,幽幽闪烁,与帐前风灯里的烛光相映。

耶勒觉出手有些凉,才意识到已经跟她说了好半天的话了。

他问:“那天跟你拉拉扯扯的那个男人呢?”

“他是我雇的。”兰叶一本正经与耶勒解释:“您不知道,我一个姑娘家许多事都不便,需要个帮手,所以雇了他。他长得丑,不招姑娘喜欢,又没钱娶媳妇,没办法所以才跟着我干的。”

这一通解释,好像是生怕耶勒去找那人算账似的。

耶勒才没兴致去跟这些小贼一般见识呢。

他负袖想走,走了几步又退回来,道:“你会刺绣吗?”

兰叶冷不防他这样问,忖了片刻,道:“我小时阿娘教过我,可惜她死得太早,我学得不是很好。”

“那你为什么不再练练,也许靠这手艺也能过活呢。”

兰叶笑了,笑得双眸弯弯,倒映月光,竟显出几分天真娇娆来。

可她说得话一点也不天真。

“哪有那么容易?若能靠针线过活,谁会选择刀头舔血?别说我在针线上没什么造诣,就是一般有造诣的姑娘,那也得朝夕劳作才能靠这个换一口饭吃。”

耶勒问:“那你为什么不用这个换一口饭吃?你嫌钱来得少来得慢吗?”这话便问得有些犀利了。

兰叶没有生气,也未显出难堪,温和地解释:“她们能换来饭吃就够了,可我不光得有饭吃,还得有地方住,病了要有钱买药,年节要有钱给父母做法事——他们都是枉死的,我怕怨气太重投不了胎。”

耶勒听明白了,那些靠针线换钱的姑娘都有家,可兰叶没家。

他想起了音晚,想起她在洛阳的那段日子。

饶是她都过得那么辛苦,她还是世家姑娘,家学渊博,自幼秉承良师手艺出挑的,这一点是兰叶没法比的。

耶勒也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看看兰叶,刚想说要不放下来吧,谁知那姑娘珠转了转,透出些黠光:“我还有很多凄惨身世可讲呢,但我有些渴,可汗给我一碗酪子茶润润喉可好?”

耶勒当即便清醒了:“本汗劝你还是别喝了,要不一会儿又想如厕,怪麻烦的。”

诉求被驳回的兰叶瞧上去很是颓丧,耷拉下脑袋,嘟囔:“您还怪有经验的,从前被吊过啊……”

她猛地想起来,这一位可是颇为传奇的草原霸主,是从兀哈良那个小部落首领一路厮杀才挣得如今地位的。云图可汗残暴,很难说从前他这个小部落首领有没有被吊过……

再看耶勒,当真低了头,也不知在想什么,看上去略有些怅惘。

兰叶素来不喜给人添堵,忙安慰道:“没事啊,这人生在世总是艰难的,大家各有各的难处,过去的就过去了,没必要总放在心上。”

耶勒颇为诧异地抬头看她,想不通她怎么突然开始说这个。

兰叶自是想不到刚刚怅惘的大可汗只是想起了心上人,因那求而不得才忧郁神伤,兀自絮絮叨叨:“其实我就挺满足现在的生活的,毕竟我现在长大了,能打能保护自己,不会被人欺负,还有饭吃。我才不愿意想从前的事呢,大可汗您更是如此,您是草原霸主,尊贵威严,多好的日子啊,人生苦短,干什么总想从前那些不开心的事。”

耶勒听她竟开始长篇大论地安慰自己,更加诧异,耐心听了许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从前她装出一副娇羞寡言的模样,可真是苦了她了。

他没让人把她放下来,但是回了王帐后,将守卫召过来做了些吩咐。

兰叶被吊到半夜,遇上一件令人惊喜的事,守卫过来说看她个姑娘家怪可怜的,先把她放下来让她松快松快好好睡一觉,等天亮再重新吊起来。

兰叶立马甜言蜜语跟上,生怕人家反悔,再三保证她不会跑。

守卫看上去很是心大,将她放下来就走开了,钻进了一间帐篷里小憩。

等天亮时,他以为这姑娘早跑得没影了,谁知过来见她靠着木柱揉搓睡颜,像是刚醒。

他愕然道:“你……你怎么不跑?”

兰叶打着哈欠道:“看你说的,你把我放下来的,我要是跑了不是连累你吗?再者说了,我要是就这么跑了,大周也回不去,大可汗还得再来追杀我,我至于嘛,不就五天,这都过去一天了,我再吊四天就可以走了,我跑什么跑。”

晨起刚睡醒的耶勒走到这儿时,刚巧听到她说这话。

听完了,忍不住在心底喟叹:想维持一下大可汗说一不二的威严,怎么就这么难。

她既然喜欢吊,那就继续吊吧。

他狠了狠心,转身走了。

第二天夜里,耶勒没忍住又来看她了。

中午守卫爬上去喂兰叶吃了张胡饼,又放她下来方便活动过,她正有精神,高高吊着,哼着小调,很是惬意的模样。

她见耶勒又来了,热情地招呼他:“您是不是还想听我讲故事啊。”

兰叶懂,像这种养尊处优久了的贵人,最喜欢听底层百姓的疾苦挣扎,觉得那是自己从未经历过的人生,处处透着新奇。

见她这模样,耶勒却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年纪轻轻的姑娘,得经历过多少苦难才能养成这样的性子,可以毫不在乎地把伤疤当成故事揭给别人看。

作者有话要说:这回儿没有骗了……舅舅已经很可怜了,我不忍心让他再被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