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不是个病人吧！”

“唉，这头发是真的灰色哦，好可怕啊。”

叶子大概听得懂，人们的这种鄙夷，比鱼老板的村子里，更让她绝望。她放下一切，当众裸着身体、乖觉地用冷水不停冲洗，就是为了有个活命的机会。

然而，这里和村子里，并没有什么分别，而且还让自己赤条精光地被所有人看，那还不如村子里，起码是穿着衣服，被嘲笑、被厌弃。

叶子恼了，大喊，我没有病，我爹就是这样，我们家都是这样，我们没有病。

只有第一句是实话，后面全都是叶子临时编造的；她的这个临机应变的能力，日后是能救命的。

人群里，有个人立刻反驳，说，“你那个‘爹’我们见过的，哈哈，你倒还是个说谎精啊！”

“人家都不认你、你还在这里叫唤‘爹’，哪个是你爹噢。”

一个大嘴巴轮过来，叶子都没有看清，就被打的歪倒在井边。

虽然她在船上经常被这么打，但是这次她绝望了。因为此刻，母亲和弟弟，都不在身边了。她是真的，一个人，在面对这个残忍的世界。

“鱼老板就是我爹，他就是！”少女满脸涨红、嘴唇发紫，颤抖地用力嘶叫，凄厉地让身边的人，暂时一愣。

拿着烟枪，用力在铜盂边“当当”磕了两下，陈吉让众人安静了。

陈吉，是个这附近少有的胖女人，她原本厌恶的眼神，再次抬眼的时候，突然一亮。

“说吧，你亲爹是谁啊？”陈吉问叶子。

叶子，冷得浑身发紫，用颤抖来掩饰内心的畏缩。“我，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被送上了神丸号，然后大船靠岸了，我被人送到鱼老板家里。”

幼小的叶子，眼中太多过往，让她已经学会，当众什么可说、什么可不说。

她没有说母亲和弟弟的事情，那是内心流着脓血的伤疤，她决定永远不会说的。

因为她知道，自己说了也不会阻止别人的嘲笑和厌弃。

陈吉，不知道她的心思，只看着这么瘦弱，身上还带着淤青，便示意身边的人，好吃好喝的先养着。

“这是个‘小元宝’。”陈吉摸着手上的大翡翠，对着众人说。

在青楼的时间里，叶子的花名，就叫“小元宝”。

陈吉，在丽香居，把收拾妥帖的叶子，买了个天价，因为她的“异类灰”。——她相信城里的权贵和往来富商们，会对这样的异族女子，充满好奇，那么她以奇货可居卖出个天价，也是自然的道理。

一身水绿色素缎长袖和服的叶子，立在丽香居的院子里等陈吉，却再次被人示意她走向井边。她立刻明白要发生什么，当时的她，还不知道“做婢女”是这么繁琐的开头。

一个温柔的手，伸过来帮她解开粉桃色的和服腰带，她就知趣地走到廊下，自己默默脱了个精光，走到井边，拿起水桶里的舀子，一下下地开始冲洗前天才洗过的身体。

这次她不再隐藏，任凭身体在众人面前，不停地打着寒颤。

“我得活下去。”叶子内心默念，眼前却不断浮现弟弟带着余温的尸身。

滚烫的泪，涌出眼眶，所有人都是全然不知，包括叶子本人。

因为井水的冰冷，完全冲掉了，那几滴卑微的眼泪。

没有预料中的嘲笑、鄙视和责打，只有可怕的沉默。

叶子抹掉花在眼中的井水和眼泪，微微仰着脸、大口喘着气，她以为自己会在这沉默中，被人突然一把推到井里淹死。

太冷了，从心冷到脚趾，瘦弱的叶子不停地哆嗦着、缓缓蹲下，手扶着井沿试图提防着随时冲过来将她推进水井里的手，她当时深刻感到，比自己、比这个世界更加寒冷的井沿上的坚硬石块。

晚上，叶子意外地又吃到了一顿像样的美食，她都叫不上来名字，只是甜的、咸的小几样，都是正正好的美味。

非常意外，还有个面容和善、总是微笑的中年女人，赵晴，从第二天开始，一直陪在她左右，教她识字、弹琴。

那天，陈吉卖掉叶子，悄悄拿着翻了七倍的银子，欢天喜地地回了乐延楼，所以当她看到鱼老板突然来乐延楼找叶子，就立刻拉下嘴角、老大的不开心。

她以为，这个“爹”心生了悔意，要来赎回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