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滨城，丽香居。

在叶子、当时人们都跟着送她来的陈吉，叫她“小元宝”，刚去的那几天，所有男女都会有事没事地跑过来看这个“灰白色”的小姑娘，就好比在集上看到了异域马队带进城的一个笼子里的怪物一样。

人，都是这样的，和自己一样会被忽略、看不见，但是太出众了又会被排挤、看不上。

多数人是毫不掩饰内心的鄙夷，还没走远就开口诋毁叶子，说肯定是由什么病症才长成这样、大概是长不长的命哦，方妈妈这次是要亏本的。“魔女”这个说法，也是之后没多久，开始在丽香居内部蔓延。

所幸当时的叶子，汉语说得很一般，非但听不懂，还为了这个“魔女”的头衔，做了最好的注解——东瀛人，可能就是会长成这样的！

但是方鑫告诫众人，只能看、不能说！谁要是对丽香居门外的任何人说到了这个“东瀛小囡”，就当众打死。

丽香居虽然是个春楼，进出的层次都是城里城外有头脸的人，就是看中这里的“一丝不乱”。在这奢华艳丽、练曲弹词的雕花楼里，上到方妈妈一手调教的花魁小醇儿，下至专管灶头烧火的小丫头蔡菜，加上管家男仆、帐房先生将近七八十人，各个都知道，方鑫口中说的“当众打死”，就是真的活活被打死。因为他们都见过。

叶子也听到了，开始以为是方鑫随口说了唬人的，但是看到众人各个收敛了面容，低头走开的样子，立刻心里无比恐惧。她转头看向身边的赵嫲嫲，对方依旧一脸慈爱，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八岁的叶子只以为，在丽香居里，只有赵晴，是真的对她好。

不到一年，叶子非但知道，丽香居是个很大的春楼，也知道了，自己完全误会了。

挫折，会让人更乖觉、更能让人极快地成长，如果足够坚强的话。

赵晴，不知道这个灰发白净的小姑娘在东瀛商船“神丸号”上的经历，只以为叶子不过是个长相异类的小丫头，从开始就用了心。她毫不保留地给予孤儿们都渴望的母性关爱，起码她面对叶子的时候，始终温柔。

熟了之后，果然，灰发的叶子，只对她特别贴心，甚至会帮她拿来最好的茶叶，抢最好的边角料做了手帕、荷包送她。

赵晴知道，这个据说是东瀛的遗孤，是在拿自己当成了母亲看待，于是感觉时机是成熟了的：她哄骗年幼的叶子去偷丽香居里“大姐姐们”的金戒指、金簪子。开始只偷金首饰的，因为玉器和翡翠这样的首饰，她不好去街上的融了重新做，银钗又不入她的眼睛。

几番得手之后，赵嫲嫲的胃口大开，因为她发现叶子很机灵，于是就教她如何去偷拿过夜的客人的荷包里的碎银子，甚至后来直接让叶子在自己去找男人的时候帮她望风。

丽香居里，赵晴这样的中年女人，属于长得一般但有些才情的女人，因为早年得罪了账房阿庆，出不了台面，只能做教习嫲嫲。但是心高气傲的她，受不了这样的不公，便教唆叶子帮她偷东西，来解气。

叶子，被抓，是在她十一岁那年。

这一年秋季，在叶子“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赵晴开始大着胆子，插金戴银的那段时间。

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妥当，因为她不是拿到了叶子偷来的东西就立刻去买首饰、衣裳，或者直接傻傻地就穿戴在身上进出招摇，而是日常锁在自己的柜子里，在睡前摸摸真丝绸缎、首饰上面的镶嵌的大珍珠和各色宝石，然后满足地睡去。

下元节的这天，尊祖先、崇孝道的国风里，楼主方鑫依照惯例，放了丽香居的众人，各自回家，在东滨城没有家的，也都三三两两地街上、海边的闲逛去了。

赵晴，见楼上楼下的人们陆陆续续出门了，便忍不住戴着她天天晚上在头上插上又拔下的珠翠金钗，赶着日落西山的薄暮中，去东三街肉铺找老齐。

她早让小男孩打扮的叶子，借着上街买线的机会去问过了，这几日老齐丈母娘病了，女人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赵晴虽读书识字、弹的一手好古琴，但是对于床上的事情，她还是更喜欢听从身体的态度。

她不喜欢文弱书生，因为他们总是啰里八嗦地先要承诺，她懒得撒谎，对他们；

而壮硕的武人又太冷酷，发泄完了就立刻赶她走，她受不了这种轻视；

只有这肉铺的老齐，是当真喜欢她，会两眼发光的听她念诵完全听不懂的诗文、全身心的投入在肢体动作上，就是身上味道，大了些。

赵晴为了他，忍了。

这次，她故意磨蹭到后半夜，从老齐那里出来。她一身上等的绫罗、盛装的头面，带着老齐独有的气味，抹黑悄悄赶回丽香居。

赵晴着急回来洗浴，却被等在后门的男人们，捉了个正好。

她没有辩驳，当众架在院子正当中，挨着打，直到奄奄一息。

二楼围栏边，立着所有女人，方鑫可不会放过这样“杀鸡儆猴”的机会。

看着平日高雅慈爱、此时赤身裸体的“赵嬷嬷”，一个丽香居的“老人儿”挨打，各个年龄段的女人们，都不敢吭声，只心惊肉跳地看着，其中也包括吓得手脚冰冷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