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长出来了！”有人一声喊，把这两人的对话声给压了下去。

郑海涛穿了一套八成新的旧军装，梳了个七分头，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显得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厂长出来了！要我，要我，我很能吃苦！”人群中一个汉子首先喊道。

“厂长要我！我保证听话！服从安排！”

“郑厂长要我！招我吧，给我一个机会吧！我小学毕业，有文化！”

“郑叔，我是你从小看到大的，我是咋样的人你最清楚了，招我做酿酒工吧！”

“招我！招我！”

人们都使劲儿向前挤，生怕郑海涛看不到自己，生生错过了这次招工吃皇粮的机会。

哦，这是私企，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是按月拿工资，虽说待遇没有吃公家饭的好，可也是按时上班按月拿工资，不怕遇到荒年灾年，也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

郑海涛略略一看，好家伙，这门前大概挤了三十来个人，有些还是附近的街坊邻居，看到他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便兴奋地招手喊，“郑厂长！郑厂长！”

一向都是低头卖酒、和气待人的郑海涛，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何曾想过他会做到这么风光的一天，那么多人抢着跟他说话，生怕他看不见自己。

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左看看右看看，有些茫然，又有些窘迫。

还没有在这么多人的场合下说过话，郑海涛有些怯场。

秦良燕远远瞧着，走近高声喊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都听我说！”

她的声音清亮中带着穿透力，不过一分钟的功夫，嚣闹的门前便都安静了下来。

“我们酒厂这次招的是酿酒工，公平公正、择优录取！前三个月是试用期，试用期工资20块钱一个月，三个月后通过考核就能转正，正式工的工资是22块一个月！”

22块一个月！这工资，比糖厂的职工还高呢！糖厂的普工在榨季工资高些，不是榨季时一个月工资才18块，比酒厂试用期工人还低了两块钱！

众人望着秦良燕，眼里充满了热切。但却没人敢造次，没敢大声嚷嚷，现在还有几个人不知道秦良燕凶名在外，她并不像她的外表那样柔弱，若是惹恼了她，五个大汉也不够她揍的。

秦良燕低声对郑海涛道，“爸，一会儿你就看看，从这些人里挑些得用的，你挑的这批人，要忠厚老实可靠，以后跟着你酿酒的就是这一批人了，要是挑着那偷奸耍滑的，出工不出力，那可就是我们酒厂的损失。”

郑海涛道，“你放心，我懂，我不会只看面子、不看本事的，一定得挑选那些真正用心做事的。”

自从招工的风声传出去，这些天总有些人上来打探消息、讲情哭穷，拉关系。秦良燕因此再三叮嘱好了，这酿酒工必须是真正得用的人，可不能任人唯亲，到时候毁的是酒厂的名声和前途。

秦良燕放了心，高声说道，“这样，有意向报名的人，就回家拿上户口本，再来报名，然后一个个面试。都不用挤，不符合条件的你挤到最前面也没用。符合条件、出色的，要是这次招不上，还有下次。”

“只要你是个肯干的、有本事的，欢迎到我们感恩利民酒厂来！酿最美的酒，做最好的人，领最高的工资！”

“好！老板娘说得好！”有人高声叫好，习惯了称秦良燕为老板娘。

秦良燕也不纠正，挥了挥手，说道，“今天的面试，就由我们郑厂长做考官，想来酒厂工作的，赶紧回家去拿户口本吧！谁先拿户口本来，谁就先有面试的机会！”

众人一听，那还不赶紧回家去拿户口本，便一哄而散，但还有那正好路过的，看到这边有热闹，还贴着大红纸告示，便又聚拢了过来。

秦良燕转头看向守在一旁的陈狗腿，“都记下了？知道怎么说了？”

陈狗腿连连点头，“我知道了！酿最美的酒，做最好的人，领最高的工资！”

听听这些话，可真是让人精神振奋呀！

再看秦良燕的样子，眼前有多少人在吵在闹，她都不怯场，说话大大方方的，他要跟着秦良燕做事，可不能小家子气，让人看不起！

秦良燕拍拍陈狗腿的肩膀以示鼓励，又跟郑海涛说了声，便出门了，她还得赶往酒厂去，那边在建好围墙之后，接着就要建厂房了，已经跟康云兵约好了再去规划一番。

于是这一轮新来的围观者就听到了陈狗腿学着秦良燕说的那些话。

陈狗腿说话没有秦良燕管用，也没有秦良燕利索，于是郑海涛便找回了自己说话的本事，把秦良燕刚才说过的话改成自己的语言说了起来。

酒馆前，一时间热闹非凡，就连感恩第一市场也没有这么热闹。

刘亚新穿着一身白衬衫，蓝色牛仔裤，远远站在街道对面，看着秦良燕骑着单车经过，秋日的风吹起了她的碎发，露出了光洁的额头，额头下一对长眉飞扬，比秋天最艳的□□还要耀眼；一双黑眼珠，比最甜美的葡萄还要勾人心魄。

刘亚新扬了扬手，向秦良燕打招呼，可秦良燕的眼神掠过了他，却好像没有看到他似的，直直飘向了远处，单车的轮子滚得飞快，不一会儿秦良燕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街角。

刘亚新怅然若失。

有那么一刹那，他不禁怀疑秦良燕是不是已经不记得还有他这号人。

因为她应该看到他了才对，擦肩而过的距离，她怎么会没有看到他呢？

他还特意穿了自己最好最流行的套衣服出来的，他这么显眼的一个人，她怎么会看不到他呢？

她好像看到了他，可是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就像看到了一个陌生人一样……或者说看到了一棵树一样，视若无睹飞快地往前踩着车踏板。

即使，看到了又怎么样呢？

即使，她看到了，跟他打了个招呼，那又怎么样呢？

她现在可是个厂长，管理着一个两百人的大酒厂，给厂里的工人开着二十多块钱的工资。

而他呢，虽说是个教师，别人都说他才华横溢、大材小用，可他的工资，比起酒厂的工人，也只是高了那么一点点罢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就在他稍稍犹豫之间，秦良燕跟他之间，就隔了这么远的距离。

唉，他真想给自己打个巴掌，那时候还跟郑秀兰相亲，相啥亲呢？

明明早早就遇见了秦良燕，那时候的她还很落魄，蹲在市场门口摆地摊卖木雕。因为选错了地段，好半天无人问津，还是他指点她去人民公园门口摆摊的。

那个时候……唉，刘亚新懊恼地想，那个时候要是他抓紧机会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