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依法”这东西原理简单粗暴，浅显得有些不讲道理，譬如召唤凶魂，若凭依到一把剑上，则剑去魂去，若附在一颗糖上，则糖化魂融，总而言之，世间万物都能成为你将召唤之物凭依的藏匿地点。可只要它们还是“器物”，就有被察觉的风险。

唯有一种凭依媒介，能够完全将所召之物的声息蹑藏。

“他是将自己当做了凭依。”季无邪说着，心下一寒，“或者说，他稀里糊涂，被布局之人当做了凭依……”

凤煊点点头，“与自戕唤醒魔物妖祟不同，这凭依法能够暗中施加到替罪羊身上，凶诡无比，也因如此，仙门不得不对雷音观做出清缴征讨。”

或许是错觉，但季无邪总觉得这番话暗含嘲弄。

“如此说来，这布局人的手段精妙，先等妖族幻境降临，再抛饵给低阶弟子，将一群枉死之人诱入虎口，并留下多重掩饰，若非……”

季无邪说到这里，大约认为接下来的话会损伤蘅皋书院脸面，顿了顿。

凤煊却直接挑破了事实，“若非林月骅打乱局面，或者，此人并非与甄氏息息相关的林家后代，那我们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机会回到此处、继续搜索。”

闻言，叶溪楼果真脸色一变——要说与甄氏“息息相关”，他本人就是个绝佳范例，焉能听不出凤煊的弦外之音？

叶溪楼道：“既如此，我们岂非更该一探究竟，二位蓦地驻足，难道是后怕了？”

季无邪有意无意与凤煊对视一眼，都压下了笑意。

他道：“并非怯懦，而是……好吧，叶贤人，我照实说了，孟师兄解开的那十四道真符之所以兵分两路，不只是因为邪修妖法的诡诈，而是当真需要两方合力，才能令鬼城现出真身。方才我们悄悄摧动了传音符，是为了与山脚下的人确定情况。”

叶溪楼因他的解释陷入了疑惑，“可是，那个最先召出鬼城的小道子却是直接……”大约是想到什么，叶溪楼目光闪动。

季无邪假装没有看到，“师姐他们回话了，说果然在当初雾气缭绕的荒村发现了些未被处理干净的痕迹……咦，陆谷主也与他们在一起？下山时，他们是一起离开的。”

陆笕那句“倾力支援”他压根没放在心上，竟以这种方式实践了。

叶溪楼听到“陆谷主”，似有些头痛，本就难看的脸色变得更阴沉了。

凤煊却毫无波动，“无妨。”

说话间，他掌中灵流盈溢。

而分隔两地的孟星鸾也在此时与他共同起诀。

骤然，地动山摇，一种前所未见的颠簸感将这整方幻境变作了巨浪中的一叶小船，季无邪被晃出了一头金星，脚步蹒跚，眼看就要跌倒。

一道有力的掌力传来，他被人以灵流托扶起身，熟悉的气息近在鼻端，季无邪忽地心安。

待他站稳，“疏霁远澄”的景观，已天差地别。再没有什么妖冶灵花，葳蕤仙树，纵横交错的山野陌道变为溶洞似的景观，高天孤月仍在，却并非悬挂顶上，而是浸在潺潺暗河之中。

这里像个地下洞穴，头顶却是金灿灿的宫闱雕梁，横叠飞错，贵气炫目。

叶溪楼也不见了。

“这就是，幻海鬼城？”季无邪微微皱眉，看向身侧。

凤煊距他不愿，仍是红裳玉貌，照厄在手。此刻正专注地观察四周，似在寻找出路，并没有理会季无邪的问话。

季无邪生出一股古怪之感，正想问什么，大师兄开口了。

“疏霁远澄犹在，和此地合并了。幻海鬼城中有一方‘得偿所愿’碓，就是它在散发力量，维持这一切。”那声音轻宛，是季无邪熟悉的，犹如夜风吹拂般的腔调，“我们掉入了’痴愚’一境。”

痴愚？

还好不是“爱恨”。

季无邪莫名舒了口气，方道：“这么说来，又是虚虚实实、亦幻亦真那一套了？”

水月镜花，扰人神智，在与溯玉同闯小较时他就已然领略过。

眼前所见，无论是溶洞地貌，还是宫阁辉煌，都当不得真。

甚至……

季无邪收回目光，随手指了个方向，“大师兄，那边是不是有路？”

他所指的方位原被一块巨大钟乳石遮挡，此刻，忽地挪了位置，一条幽深小道出现眼前，不知通往何处。

原来如此……季无邪虚了虚眼睛。

幻境幻境，自然讲求一个“幻”字，尤其是这听上去就十分唯心的“疏霁远澄”，又与鬼城相叠，阵眼还是个叫做“得偿所愿”的石碓子，定是扣住人内心深处的渴望有关。

现下看来，这回的关窍落在季无邪身上。

倒好在是他——之前在溯玉的心魔境内窥见的私事，已令他颇为无措，要是不甚撞破凤煊不想示人的痛处，那就更难应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