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邪心有不忍，出言安抚了几句，这公主本也颇通情理，加上她始终畏惧凤煊，当下决定在此做结，为他们打开放行通道，并且表示此后自己也会率领臣民永遁于世，直至力竭消亡。

公主领着一众仪仗队列在裂隙边目送他们离去，不少鬼魂民众也扎堆凑热闹，乌泱泱结成一群，不住挥手道别，看上去就像乡亲邻里送客接迎，嘻嘻哈哈地毫无畏色。唯独对凤煊不同，他踏入裂隙时，群鬼都作俯首礼拜状，深躬不起。

快要走出裂隙时，季无邪略一回头，那群小心过头的鬼魂竟还在对着凤煊背影鞠躬，恭谦至极，简直像凡人信众敬拜天神。

他心中直犯嘀咕：说好不杀了，还怕成这样？

身侧的凤煊似察觉到他的走神，忽地伸来一只手，轻柔而贴合地将他手腕握住。

“幻境边缘有重关难渡之阵，会留人，不要回头。”

与凤煊指节相贴的地方徐徐传来肌肤的热度，分外温柔。季无邪忙不迭又把头转回去，但在动作之前，他余光瞥见了那群鬼魂们不约而同颤抖的异状，简直……就像目睹了什么震撼鬼生的新鲜事，让它们难以置信。

耳边还传来若有似无的窸窣讨论，“那位居然伸手拉了那小子……”“那小子究竟什么来头？”“天啊，你们看，公主殿下盯着那位与那小孩儿，眼睛在放光！”

季无邪：“……”

他很早就清楚，被大师兄看上这事在仙道群修中引发了大量呷醋事件，却不成想，群鬼也会羡慕嫉妒恨？

出了裂隙，天色湛湛，碧空如洗，灯火通明也照不亮的压抑昏黑终于散去，众人心头都纾解不少。孟星鸾十分夸张地大口吸气，延芸也擦了一把额上的细汗。

叶溪楼还拿着那截白如玉璧的断手，定定出神。

季无邪不禁同情：若换做是他，遭受过这些一言难尽的变故，心中滋味也定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陆笕对荆棠的揭露太过骇人，叶溪楼这简直如同被一棍子打上天灵盖，就算反应过来，也不会轻易相信他一面之词。

似注意到季无邪视线所向，一个清越冷冽的声音响起，

“叶贤人还有心思发呆，或许也该想想，你师弟出了鬼城，首先会奔去哪里？”

能对“叶贤人”这么不客气的，除了凤煊还有谁？

这话虽不怎么顺耳，却也将叶溪楼猛地一下刺醒，顿生慌张，撂下一句“不好，师尊危险”，便纵身凌跃追了出去。

季无邪想拦，又见他走远了，便转身无奈地看着凤煊，那意思很明显：对方都那样了，何苦还要出言刺激？

凤煊见了，竟发出一声尾音上扬的“唔？”，对他露出一个颇为无辜的神情。

这在鬼城中威仪横扫四方吓得群鬼不敢造次的人，居然忽地做出一副清纯小白花的样子，就为了装傻敷衍过去。

这招一出，季无邪彻底没辙，趁着角度隐蔽，他强压住翘起的嘴角，轻轻朝凤煊胸膛推去一指，假做出个埋怨的动作，却不防触上了凤煊的灵墟穴。

就是这么一刹的光景，那股流彻四肢百骸的暖意再度涌起。

在鬼城中时，凤煊伸手拉起他那一下，也是这样。

那样的治愈效果，绝非普通疗伤心法所能达成。

季无邪睁大眼睛，忽地想到什么：“方才那丝，以及赤珠城湖底你渡给我的……莫非就是太和灵气？”

——在他认知中，唯有这专属于凤煊的独门绝学才能带来这样的效果。

面对他的提问，凤煊没有回答，而季无邪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玄微万化，太和灵气……这些寻常人可望不可求的秘法，几乎可以算作凤煊“命门”的关窍，就这般轻易地传授于他。

是对赤霄台一事的“补偿”？可他丝毫不觉得那是什么必须弥补的亏欠。

季无邪道：“大师兄，你其实，不必做这些……”

凤煊浅浅莞尔：“曾连累你置身险境一次，我不会期待第二次。留下这东西，不过是为了更保险些。”

这显然意指赤霄台鞭刑。季无邪大觉头痛，虽然痴愚境中的回溯是让他明白那一次意外险些令他去了半条命，可他没有后悔，更从未生出怨气。

怎样才能让凤煊明白，不必对他怀有“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