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发生的事很简单,荆棠以谆谆善诱之态将“长生之术”传授给了沈氏大当家,并将这笼中白鼠放回了沈氏,静待其变。沈师大当家回乡后浑然不觉,还执掌操办了不少事。
季无邪在溯玉心魔幻境中所见景象,就属于这个时期。那时大当家两鬓斑白,脸容却甚为光滑圆润,雍容华贵。
青春倒流的原因,想来就是这近似于人体试验的邪术。
“等你注意到自己的异常,已经是许久以后了。”季无邪试图还原旧事,“世人都说你求仙得道,不知所终。其实真相是你为了掩盖异状,又不得不回到了荆棠道人身边?”
“天下之大,能容我处寥寥……我只能在这鬼地方当一个连黄口小儿都能呼来喝去的小厮!”
一种老鸹鸣叫般的嘶哑笑声从钱串子喉咙间一点点挤出。他眼目中迸射出浓烈的恨意,攒成点点猩红血光。
钱串子成为陆笕的仆从,必定是荆棠道人的手笔。弄出这样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后,他顺势将其安插在了陆笕身边。
“你在陆笕身边待了这么许久,他未曾发现你的异常么?难道荆棠又用了什么手段控制住你幼化的速度?”
钱串子“嘿嘿”干笑了两声,“未曾发现?我倒是宁愿他未曾发现!陆笕心细如发,败露以后,他反而认为我能够作为他那复仇计划的一件工具,因此我这条狗命也留了下来……”
说着,他脸色变了,满面怨愤中多了丝恐惧,“他早就算计着要对荆棠反将一军,正巧来了我这么个棋子,焉有不加以利用的道理?早在用那些替死鬼召出幻海鬼城时,他就是先誊抄出传灯梦语残章,再假借我手’遗落’给他人。”
季无邪一怔。
当初钱串子用刻意遗漏《百妖册》图页这招骗孙贤等人盗去了妖术实践,而今陆笕则逼迫钱串子散播《传灯梦语》残章,冥冥之中,岂不是正好扣住了一句报应不爽?
凤煊一哂:“你倒把自己撇得挺干净。”
这闲闲的一句话将钱串子吓得双唇紧闭,眼中的无穷惧怕中浮现了悻悻之色。
季无邪心头陡然清明:这几个人有谁又是省油灯?荆棠既然给了药与钱串子控制异状,那绝不会有如此容易“败露”的道理。
——恐怕事情真相恰恰相反,不是陆笕“发现后顺势利用”,而是这钱串子察觉到陆笕伪装下对荆棠蛰伏的仇恨,主动投诚。
这竟是个双面间谍。
季无邪心中那股腻味的感觉又多添了几分,辗脸看向凤煊,“大师兄,那群人该怎么处理?”
受瘴气侵袭的村人们仍倒在巨岩之后,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凤煊道:“受水脉中邪瘴污染,一时变作了无神无智的模样,并没有异化太深成为尸伥。我随身带了些驱邪符箓,稍后点燃起阵便是。倒是这一位……”
他目光一转,落在手边的头领身上。
头领两只眼睛大睁着,像两个幽深无底的黑洞,任由凤煊的手卡住他的脖子,不见痛苦,也毫无反抗。
季无邪道:“只从陆笕誊抄出的那几页残章上学了些降蛊之术的皮毛,就有这般效用,倒也厉害。”
忽听见凤煊轻声道:“可是,据我所知,鬼纲邪法分门别类,这一法门并不该出现在《传灯梦语》之上。”
早已四肢僵硬的钱串子又是浑身一振。
“阁下已陷入这般困局,却还有这么多秘密要藏着。”凤煊莞尔,十足的温文有礼,“既然不愿与我们二人多谈,不如请阁下顺路同去甄氏,也许,那位三少爷会对你的病情很有兴趣……”
钱串子活了这么久,即便面对阴晴不定的陆笕都从未感觉到这般不安,顿时六神无主,急道:“别这么看我!我真的没有后手了,这玩意儿是荆棠一时兴起教给我的!”
凤煊玩味地摇摇头,笑道:“鬼纲诸法相互冲撞,若研习异兽炼驭,就没有同时掌握降蛊的道理。大当家,就算是撒谎,也要拟个高明些的由头吧?”
钱串子连连摇头,幅度之大,扯动了被锈剑抵住的伤口也完全不在意,“不不不,我说的都是实话!那一日我偷偷从谷中地道往禁地去向荆棠汇报情况,却看到他在院中与一只被人施了法术的纸蝴蝶谈笑……”
纸蝴蝶?
先不论是否钱串子狗急跳墙胡诌出个东西,即便属实,靠这一条信息也是大海捞针。这纸蝴蝶,乃是最寻常的“借物传音”媒介,和纸蟋蟀、纸虾蟆一样,仙道中十个人里七个都会的,根本无法凭此锁定身份。
“我功法低微,听不见那蝴蝶上的传音,正要退下再寻时机禀报,可操纵蝴蝶之人却千里之外一下子便发现了我。”
钱串子神色呆然,仿佛又看见了那只蝴蝶。
当时,那蝴蝶绕着他盘旋了一阵,又飞回荆棠袖侧,停在他手上,与他商议了什么。即便只是一个死物,却仍让钱串子感到两人之间似有层非常亲近的关系。
须臾,那蝴蝶蓦地展开成了一张白纸,飘到了呆立一旁的钱串子手里。他低头一看,才发现纸上有青碧的字迹浮出来。而荆棠则嘱咐他,好好修习这降蛊之术……
季无邪闻言,疑思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