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运想再动手,忽然完全没了兴趣,他没想到这瘦高警察之前像凶神恶煞,现在却能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赔着笑脸。他鄙夷地看了看瘦高警察:“不想打了,手疼。”瘦高警察大笑起来,似乎很开心,在郝运走出几十步之后,看到他仍然站在原地,点头哈腰。
离开警署,郝运心想就这人的品行,估计自己的身影消失那一刻,就得被他改为大骂,但无所谓,背后挨骂,耳不听心不烦,至少今天这气出了。还是张作霖厉害,他一时兴起,因为新闻稿改得好而接见自己,还安排了个小职位,就被所有人刮目相看,真是令人感慨。
坐在人力车中的郝运开始考虑给陈科长多少钱合适。仔细想了想,在“大东旅社”最便宜的单人间每晚两毛钱,一个月六块,要是给陈科长五十块钱的话,就相当于住八个月店,而自己能不能在公署的交涉处庶务科干足这八个月还两说,毕竟不属于这个时代,有什么意外,抬腿说走就走,于是就打消了给陈科长送礼的主意。
回到督军府,郝运就在附近寻找那种便宜旅馆,还真找到了。在道台衙门胡同,也就是交涉处的斜对面小胡同里有家不大的旅馆,叫“春生旅馆”,总共有两层,二楼最里面有个房间,虽然旧但能住人就行,反正郝运也不挑,每天三毛钱,按月住的话就是八块,洗衣服每月多加两块。郝运先付了一个月的十块钱,就搬进去。
说是搬,他哪来的行李?最大件就是两套衣服,最沉的是皮鞋,但穿在脚上。店老板还问:“我说您怎么连个皮箱也没带?”
“我是来奉天办事,”郝运笑着回答,“过阵子可能要走,所以没行李。”安顿好之后,郝运向店老板打听哪里有能借用的电话机,给钱也行。
店老板想了想:“那就只能去大西门外的东亚舞场了,我知道那有。”并告诉郝运怎么走,具体在什么位置,哪个建筑附近。
郝运问:“哪里能买到奉天地图?”店老板说书店一般都会有卖的。出了旅馆,郝运走出半个胡同,找到一家书店,买了张奉天地图。见最上面写着“奉天市行政区图”,下面小字标有“中华-民国六年制”,最下方居然还有英文标注,写的是kdenp字样,左下角还有图例,但写的是“凡例”二字,里面有道路、附属地境界线、铁道线路、马车铁道线路、城壁和土城六种图示。
从地图中能看出,这个时代奉天市的市区就是座方城,四面有八道城门,中央标着“宫殿”二字,看来那时候还没有故宫的叫法。郝运用钢笔把督军府、交涉处、四平街的钟楼胡同、小西门外的大茶馆胡同、大南门外的吉祥庵胡同和大西门外的什字胡同都圈出来,并在下面写上小字。如钟楼胡同就写“胡魁章笔庄”,大茶馆胡同就写“盛京时报馆”,吉祥庵胡同就写“红玫瑰舞场”,什字胡同就写“东亚舞场”。这些都是他去过的地方,另外再标出重要地点,如“奉天驿”就是火车站。
标着标着,郝运发现这张地图上最多的居然不是街道胡同名,而是寺庙道观。他以前在网上看过很多新闻,说中国以前到处都是寺庙,古时候的中国人很封建,就算没钱吃肉也得出钱修庙,只有1949年以后改为社会主义,才开始流行无神论,破四旧时又拆了绝大多数的庙宇。而在民国时期也一样,但郝运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大概看了看,竟不下三十几处寺庙和道观,庙多而道观少。
通过名字就能看出,这些寺庙供奉的神祗很杂,像什么高台庙、地藏庙、火神庙、般若寺、关帝庙、玉皇庙、华岩寺、吉祥庵、三后庙、普济寺、马王庙、天后宫、本愿寺、莲花寺、奉天寺、长安寺、慈恩寺、大悲庙、天齐庙、老虎庙、孙祖庙、万寿寺、依忠祠、八王寺、太清宫、观音堂、僧王寺、三贤祠、太平祠、保零寺……名字五花八门,郝运都看花了眼。居然还有老虎庙,难道供的是只猛虎?有机会得去看看,郝运心想。
他又看到在“中央广场”附近的街道名字很奇怪,都是某某町,典型的日式名字。之前,郝运乘坐人力车头一次去红玫瑰舞场的时候,拉车的车夫就说过,奉天在中央广场有日本人的“租借地”,跟北平和天津的租界差不多,中国人不让随便进,看来就是这个地方。郝运大概计算了方位和距离,发现这个“中央广场”原来就是现在沈阳的中山广场,有很多日伪时期的建筑。
从地图能看到,道台衙门胡同离韩成住的金银库胡同很近,郝运心想,不是冤家不见面,说不定哪天还能看到他。
有了地图那就好办,因为离得不远,郝运也没叫车,而是走着去。他把地图仔细折好,揣在身上,以备随时阅读。从道台衙门胡同往西一直走,经过右参赞府胡同、宗人府胡同、奉天府和承德县衙胡同,就来到了什字胡同。这个“东亚舞场”就在路口,门脸很显眼,一看就是高级场所。郝运原来还担心舞场白天不营业,没想到也开着门。
走进舞场,里面的大厅比“红玫瑰”还大,只零散坐着几桌客人,而且基本都是男人之间在聊天。有侍应生过来招呼,郝运说要用电话,侍应生就把郝运领到吧台,让吧台的服务生把电话机从里面搬出来。郝运不知道这种老式电话机怎么用,就让侍应生帮着叫《盛京时报》馆的号码。侍应生按住电话手柄,摇了四圈机座底部的黑色金属摇把。郝运很想笑,觉得这就像现代那种落后的老卡车,或者农用三轮车,司机经常要在车抛锚的时候,拿这种摇把走到车前去摇,帮助启动引擎。
“请给我接《盛京时报》馆。”侍应生说着,然后把话机筒和麦克风递给郝运。
郝运并没听到连接音,估计这个时代的电话还没这么高级。然后,从话筒中传出一个男人声音:“哪位?”
“是白经理吗?”郝运问。果然是白经理。郝运让张一美接电话,在电话中向她汇报情况,称已经到公署的交涉处庶务科报到,成为一名临时科员,专门负责日语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