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
“那日我见珊瑚,可行过三拜九叩之礼?”
“无有。”
“这就对了,国舅既未沐浴焚香三日,宣扬圣恩;我又未向珊瑚行三拜九叩之礼,以表崇敬,这不明摆着当时尚无一人知道皇上赠你珊瑚之事?”
“这个……”
“不然我为何抬出五六株大珊瑚让你挑选一株,以做赔偿?”
“国舅,你可没有与朕讲实话哦?”
王恺开始张口结舌了:“我……”
“微臣还有一事不明:国舅得赠珊瑚,不去沐浴焚香,此已是对皇上大敬了。更有甚者,明知珊瑚是易碎之物,还拉到我家门口当众显摆,招来上千民众围观,即便我不砸碎,也会被民众挤碎。皇上所赠之物,国舅存心让它破碎,此何居心也!”
“冤枉,老夫冤枉!”
“国舅明知微臣并不知晓皇上赠珊瑚之事,竟然瞒天过海,悄悄跑到皇上面前告御状,这不是诬陷臣工,扰乱朝纲,陷皇上于不义么?”
“石崇你、你血口喷人!”
“好了,好了,石爱卿,你不要说了。”司马炎刚想做和事佬,岂知那王恺已脸色煞白,双腿颤抖,晃悠悠便要往地上倒去。石崇眼快,忙抢上一步,扶住王恺。
司马炎叫来御医,将王恺送回家去。石崇亦殷勤地要一同护送王恺回家,此时司马炎叫住了他:“石爱卿且留步。”
“皇上,还有何吩咐?”
“国舅如今已年老体衰,你就不要再与他斗富了。”
“微臣再也不敢了。”
“唉,此事看来,你并无大错,但我对众臣也得有个交待。如此么……你还是去当一方诸侯罢了。”
“微臣任凭皇上调遣。”
“荆州是个黄金宝地,那里是个肥缺,石爱卿,你就到荆州当个刺史吧。”
“谢皇上隆恩。”
“无需一两年,朕会调你返京,另有重用的。”
王恺被石崇这么一气,病倒了。
人大都是如此,精神支柱倒了,便会萎靡不振,甚至导致精神崩溃。王恺的精神支柱倒了,那是他刚刚构想的一个阴谋:灭杀石崇,霸占绿珠。现在完了,石崇没有被扳倒,自己反而在皇上面前丢了大丑。他呆呆地躺在病榻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王恺呀王恺,自以为神机妙算,会赚来个天下第一美女,在垂暮之年获得超强力的青春刺激,再增添一二十年的神仙日子。完了,现在一切都完了!
哦,想起来了,我身边还有绿珠的血!
一想到此,王恺混身热血沸腾,他吃力地伸出颤抖着的、布满粗糙皱纹的枯槁的老手,好不容易从病榻前的抽屉掏出一只珍藏的用粉色绸缎包裹的小包,他细心地打开:一撮带血的珊瑚碎渣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珊瑚碎渣,还是雪白雪白的,
碎渣上沾着的血,还是鲜红鲜红的。
不错,这就是绿珠的血,是从绿珠手上流出来的血。奇了怪了,血流出人体后应该变成赭黑色的呀?绿珠的血怎么沾在上面好几天了,还是那么的鲜红……
这哪里是血?分明是一张粉红色的纱帐,洁白的床榻。谁?你是谁?色迷迷地躺在床榻上,姑娘,你是在呼唤老夫么?天哪,你、你竟然是老夫日思夜想的小宝贝,我的小心肝——绿珠儿。
老夫来了,老夫陪你来了!王恺恍恍忽忽地挣扎起来,然后奋不顾身地向绿珠扑去。
“啊!”只听见一声惨叫,那叫声来自己那颗已被震碎了的心!王恺似乎清醒了:他扑向的竟然不是天下第一美女绿珠,是一个天下最为丑陋的面目狰狞的女魔!
惊魂未定的他,禁不住绿珠那张绝顶俏丽脸蛋的诱惑,他再次打开碎渣包,再次欣赏那鲜红鲜红的绿珠的血,再次看到绿珠那迷人的脸儿,再次向绿珠扑去……
魔鬼,又是扑向魔鬼。
王恺全面崩溃了,精神崩溃了,身体崩溃了,他感到,自己的身子一点一点地融化在珊瑚碎渣里,与绿珠的血一点一点地融合在一起;他感到自己的灵魂一缕一缕抽丝般飞了出去,飞向大司马府,飞向聚芳楼,飞到了绿珠身边,绞呀,缠呀,将心中疯狂的变态的欲望绞缠在自己的灵魂里。
心爱的绿珠啊,你在哪儿呐!
老夫追你来了……
司马炎听说国舅病危,匆匆赶到后将军府探视。此时,王恺已气若游丝。他见到武帝亲临探视,想努力撑起身子,嘴巴张了许久才勉强吐出两个字:“绿珠……”
“朕知道,国舅说过了,绿珠长得不怎么样。”
王恺使劲地摇摇头,张张嘴却没有声音,但从嘴形看得出,似乎还是那两个字:绿珠……
武帝虽然觉得奇怪,但他再也问不出一句话来。
王恺紧紧地盯着司马炎,可惜只有吐出来的气,没有呼进去的气,终于,这位无才无能的老国舅死了,紧攥着的手撒开了,那抓带血的珊瑚碎渣,撒落在他那皮包骨的枯槁残败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