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只是想在最后一天，看看你长什么样子。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怎么随便他们拿钱？会越来越严重的。”白圆顿了顿，小声说，“我叫……白、白圆你叫……”

他的声音越说到后面越小。小王子皱起漂亮的眉头，困惑道：“白圆一？白圆音？音乐的音？还挺好听的嘛。”

“不、不是。”白圆有些急，却又有些脸红。圆音？远音？又好像真的挺好听的。

小王子摆了摆手，也不过多纠结。“反正，我有钱。”小王子果然是小王子，张口就是这种气派的话。

“而且我怕受伤，不打架。”

“为什么？”他问，“你怕疼？”

“……”

小王子似乎已经憋了很久，像个小礼炮，被他的这句话一拉响绳，就会发出一声巨响。

“因为我是学跳舞的！”他突然大声地说，眼眶有些红，“虽然我是男生，还学芭蕾！但我不是女孩子！更不是娘炮！街舞也没有比芭蕾更帅！打篮球的‘真汉子’是运动员！我也是！运动员不能受伤，我也不能！”

他气鼓鼓地大喊了一通，才发泄似的长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到白圆惊讶的眼神后，才连忙一收声音，辩解似的嘀咕起来：“反正……他们要钱，我不缺钱，用钱买就好了。”

白圆死死地低头看地面：“……那你怎么、怎么不告诉你哥、我是说，你的家里人？”

这回小王子沉默了很久，才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没必要。他又、他又不管我了。我自己就可以搞定。”

“而且，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小王子轻声说，“我马上就忘了。”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煞有介事地点头，“嗯。我已经忘了。”

“怎么做到的？”白圆好奇地看他，“是……”他想到了答案，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天然的不忿，“也是。”他很轻地冷笑了一声，“反正他们也不打你。”

“不是那样。”小王子认真地纠正他，“他们还推我了呢。就算他们打我，我也会很快忘记。不是因为我有钱，也不是因为我不在乎被孤立。”

“是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小王子的眼神意外地坚定，像太阳一样，令他不敢直视。意外的中二，却又执着到了近乎纯净的地步。

“我有梦想、有目标，我有很多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我会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向未来，走到他们永远也无法想象的地方去。

“可他们活得浑浑噩噩，就算今天死了，也不会有遗憾，和120岁的时候死没有区别。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过目标，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像蚯蚓一样只有生理本能。在我看来，还不如蚯蚓活得有意思呢。

“我不害怕他们。我可怜他们、同情他们。我才不会把我同情的人放在眼里。他们不值得我平等地对待。”

其实，还是有点儿委屈的。但是，绝不能在自己的同龄人面前露怯。正值中二期的尹碧溪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强行现场写了一篇正能量小作文。

“梦想……”白圆经常听见这个词，却从没有在语文课以外的地方，听人这么认真地说起过那两个字。

他低下了头：“梦想，是只有不用担心吃穿的人，才配追求的东西吧？”

这个话题，老实说，有点深奥。尹碧溪被问得略有慌乱，不解地反问：“什么配不配的……梦想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的吗？卖烤肠的奶奶也有梦想啊。她说要亲手把孙子送进大学呢。”

“你胡说！”白圆突然拔高了声音，被这种谁都能说、却明明不是谁都能做到的鸡汤话点燃了怒气，“才不是所有人都配有梦想！我呢？我有追求梦想的资格吗？连一日三餐都没办法保证的人，有什么资格有梦想？就算有，又有什么能力去追求？！”

尹碧溪这时候的“小哭包综合症”还没有经过锻炼，被一连串凶狠的诘问问得眼睛都红了，好半天才委屈地说：“……你都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嘛。”

白圆没有感到什么“醍醐灌顶”，反而更加狂怒起来：“你站着说话当然不腰疼！反正对你们这种人来说，什么都只用走个过场！住在云上的人说什么我们都一样的大话啊！你个撒谎精！”

与其说……是对尹碧溪发脾气，更像是在借机发泄一直以来对自己、对人生不公的愤懑与怨恨。

他总是在忍耐，装作自己不在乎，只要每天告诉自己“不要去憧憬别人有的东西，因为你不配”，仿佛就能继续浑浑噩噩地活下去。

但其实不是那样。每个晚上他都睡不着觉。因为一闭上眼睛，他就在质问自己、质问神明、质问整个世界：凭什么？

他始终在愤怒，始终在怨恨，始终在思考：同样生而为人，为什么他就不配？

尹碧溪被他吼得一颤，特别委屈，又很生气：“我才不是撒谎精！”

“怎么不是？你说的都是假的！”

尹碧溪眼睛立马更红了。但是不能输！绝对不能输！

尹碧溪在眼泪流出来以前，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吵架的时候，绝对不能让眼泪影响自己的发挥！

于是……他闭上眼睛，捏紧拳头，搁在腰间给自己打气，这样才能气势汹汹地吼回去。“你、你怎么知道？你去试一试不就好了？！”

“我拿什么试？！”白圆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眼睛通红如发狂的斗牛，“你说啊！我能拿什么试？我这种人，根本、根本——”

尹碧溪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他手足无措地挥了挥手，都不知道该怎么反抗，在打架方面完全是个白痴。

怎、怎么办……对了，给钱、……他的钱刚刚都给那些人了。他还有什么……他的眼睛瞟到一旁的书包。对了！

“都给你！都给你！”他猛地掏出那盒新铅笔和书包里所有的本子，一股脑塞进了白远音的怀里，“你拿这些试！你把这些全都用完再——”他没控制住地哭得一抽噎，鼻子里吹出个鼻涕泡。

“……”他被羞耻弄得更生气了，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流，眼睛在过于白皙的皮肤上红得显眼。都这样了，还要哽咽着吼完，“你用完、嗝、用完没有、呼、用完都没有用、再骂我，不就好了！？”

白圆被他的一顿操作弄得呆住，一时间连愤怒都停滞在了半空中。他呆愣地抱着铅笔和笔记本，瞪圆了眼睛看尹碧溪。搞什么啊……这个傻子。

尹碧溪被看得更是火冒三丈，恶狠狠地用手背擦着眼睛。

“讨厌你……”他一边抽抽噎噎地放狠话，一边趁机会赶紧救出自己的衣领，踏着重重的脚步，却本质是在飞快往回逃跑，嘴里还一直小声嘀咕着，“不哭不准哭才不哭……”

看来之前被校霸围住要钱的时候不说话，也是怕突然哭出来丢人吧……

小王子……白圆低头看着怀里的东西。什么小王子啊。他嗤笑了一声。

远在天边、不可仰望的小王子，原来，也就是这么一个又容易哭又爱生气、还装腔作势的小屁孩罢了。

他……天真、热情，却还会因为被霸凌而害怕、委屈和愤怒，和白圆、和白远音……如此相似。

他们之间的距离，原来这样的近吗？只要踏上前一步，就能揪住他的衣领，站在同一片阳光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