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碧溪看着眼前两根青翠的芦笋,想的却不是和尹寒峤的过去。
…白远音说,他从来没有吃过这种食物。但在尹家,不够嫩的食材,是不会摆上桌的。
稍微老一点的蔬菜,在进厨房以前就会被淘汰掉。有时候四口人一顿晚餐的煎牛排,是从四头精挑细选的牛身上,只取一块的精华部分……他能在这样的世界里长大,李夏叶又怎么可能不怨恨他?白远音又怎么会把他当做同类人?
“我本来没有娇气的资格。如果我在我真正的家里长大,就算再不喜欢一样食物,也不可能挑剔吧。
“你都学会做饭了。可我还是什么都不会,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我白白活了这么多年,就只会跳舞,可就连跳舞,也任性到中途转行,要不是偷了李夏叶的人生——”
“尹碧溪!”尹寒峤用严厉的声音高喊道。
尹碧溪这才恍然从刚刚那股自怨自艾的氛围里醒来。
“怎么?”尹寒峤此时的眼神十分令人畏惧,“想知道如果没有被抱错,你会有什么样的人生?”
尹碧溪没有兴趣地把眼神转向另一侧,用沉默做消极抵抗。
“但我知道。”尹寒峤用一种尹碧溪从未听过的冰冷声音说道,“你生得太过漂亮,算不上聪明,性格软弱良善,有个赌博坐牢的生父,却又没有保护你的母亲。这样的人发生什么也不奇怪。”
“也许你会在上小学时,就被卖给变态恋童癖;也许为了几百块的学费,你就同意让满脑肥肠的富商抱你;也许一点敷衍的示好,就被你当做救命的药草,从此沉溺在被人玩弄的泥沼——”
尹寒峤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泣血的狂怒,和……隐藏在最深处的后怕。
在尹碧溪被他的“平行世界”吓得抿紧嘴唇的时候,尹寒峤却用力闭了闭眼,从鼻子里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气息颤抖,像是在强行压抑着什么:“我学做饭,只是因为我想给……一个不爱吃饭的人做他喜欢的食物。”
“李夏叶如今签在海福最出色的经纪人手下,在哪儿都摆尹家少爷的头衔,从出道到爆红的计划公司都做了两大本,爸宁愿违反原则也要让他满意。你没有对不起他。李家对不起他,那家医院对不起他,但你没有!”
“我只说这一次。”尹寒峤沉沉地看着他,眼神如云上雪顶的潭水般幽深,“……没有‘也许’,也没有‘可能’。你被送到了尹家,被宠爱得娇气,被保护着长大,是已经发生的现实。换句话说,这就是——”
“所谓的命运。”
“接受它的安排,尹碧溪,接受你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尹寒峤顿了顿,眼睛微垂,“一味地想要否定自己、逃避自己的……那种痛苦,你承受不了的。”
尹碧溪久久地没有回过神来,心里转着许多念头,却都抓不住一个具体的。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你以前,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说这些?如果你能更早一些告诉我——”他想问的不仅仅是这辈子的尹寒峤,还有上辈子那个把自己毁掉的大导演。
“以前,”尹寒峤轻声说,眉头略微舒展,像冰雪覆盖的山顶上,第一次冒出了一点儿翠绿生嫩的小苗,“和现在,已经不同了。”
尹碧溪不解:“为什么?是因为……”他想到了尹寒峤之前的话,带着八卦的语气问道。“那个让你想学做饭的人?是……”他轻咳了一声,“我未来的嫂嫂吗?”
“……”尹寒峤的表情重新变得冷漠,那株小苗才让尹碧溪看了一眼,就被冰雪重新覆盖。“吃你的饭。”他冷冷道。
“切。”尹碧溪小声哼道。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得到了尹寒峤这种常年致力于打压他的人的肯定,也让他从见白远音那天以来,就陷入自我厌恶怪圈的情绪放松了不少。
“下午做什么?”尹寒峤问。
尹碧溪故意把声音压下去,学着电视剧里那种忙碌的精英,自以为语气成熟地说道:“有公司想请我当代言人。我去谈工作。”
尹寒峤用冷漠的表情、平淡的语气,极其敷衍地说道:“厉害了。”
“……”一点儿也不让人高兴。尹碧溪在心里撇嘴。
“下个月抽时间出来。”尹寒峤用手帕擦了擦嘴。
“做什么?”尹碧溪提高了警惕。
“正事。”尹寒峤起身主动收拾起碗碟。尹碧溪也习惯了,一手托腮,两腿收拢在桌下晃了晃,像小太子似的坐着不动,等人“伺候”。
尹寒峤从小自理能力特别强,中学六年还年年加入“少年野外求生训练营”——尹寒峤外公那群人弄的,说是野外求生,都快是未成年人版的“特种兵训练”了。
不过这种事情,和尹碧溪向来无缘。他偷偷艳羡地瞅了一眼尹寒峤宽阔的肩膀,轻咳了一声:“那你备课吧。我去练舞室了。”
尹寒峤难得没有强硬留人,只问道:“乌导那里拍完了吗?”
“后天应该就杀青了。可能还有些镜头要补拍。”尹碧溪一边回答,一边低着头坐在门口的矮凳上穿鞋子。
“中午在哪儿吃饭?”
“食堂不就好了。”尹碧溪觉得今天的尹寒峤格外啰嗦,不过也不敢直接说出来,小声嘟哝了几句。
“晚上?”
尹碧溪带着点儿得色:“肯定是和广告商一起啊。那边订了‘槭阁’,看样子应该特别满意我。”
槭阁是a城有钱人圈里也算上乘的私房菜,预订非常困难,一般哪会有广告商在这种地方约见代言人呢?明显是要显示对他这个代言人的重视。
“我走了,拜拜。”尹碧溪随意摆了摆手,脚步轻快地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