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在果园里找到挖树的一鸣，走了过去，把他去派出所报案的情况说了一遍，同时叮嘱了一番：“多养两只狗是有必要的。

村治保主任啥也不管，也管不了，人家果园赚钱着呢，谁愿意管村里那些烂事，只能自己多加小心。

另外，这些除草剂不能再用了，看看政府能不能从源头上抓。”

一鸣对老队村长非常感激。他一边挖树一边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是谁在报复我。前段时间有人向县上举报我贪污，县上来调查之后发现并没有这事，就没有作处理。举报人就对我家果园下了狠手。”

“也许是举报人，也许是计划生育工作中得罪的人，也许是其他什么时候得罪了人，想搞清楚，难。

太歹毒了！做村干部不容易啊，没有强硬手段政策执行不了，用了强硬手段就肯定会得罪村民，还被这样报复，唉！”

“以前我们做队长的时候没有啥私人利害关系，还算太平，分田到户之后，人的私心重多了！”崇文对一鸣的遭遇深表同情，但一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举报的内容很简单，那天县纪委来人，要求一鸣配合调查他和乡领导贪污的问题，还有计划生育工作不公平对待村民的问题。

当时一鸣吓坏了。贪污的问题确实是有的，他全部坦白交待了。

村民承包的土地一年的承包费他收的是八十元，上交给上级是按七十元的标准，新村可承包的黄河滩的荒地总共有三百一十亩，每年他截留下来的承包款是三千一百元。

但是，每个月他都需要接待乡上的干部几次，每次的花费是五十到八十元，平均六十多元，逢年过节给乡干部送点小礼，几瓶白酒和几条烟。

乡干部支持村里的工作，这点人情得有的，中国两千多年的文化传统不就是这样么。

还有学校学生每个学期的奖品，在学校里得奖的，村里再奖一点学习用品，这一项每年大约四百到五百元的样子，不留点钱，这些费用从哪出呢？

每年村里的帐上确实会结余几百块钱，就作为村干部的奖金，会计，治保主任，村支书，特别是村长和妇女主任，这两个人的压力最大。

每个人的奖金大约一百左右。没有一点奖励，这些繁琐的工作根本没有人愿意做，果园效益好，谁不想多抓自家的果园啊？

村干部们本来对上头安排下来的各项工作任务就没有兴趣，抓经济才是根本。

这些帐，村会计那里都有详细记录，但和村民们没法说，一说出去就肯定被唾沫星淹死，说村干部贪污。

至于计划生育，新村这项工作算是做得比较好的。但是按照上级的标准，计生工作做得越好，得罪的村民越多，如果想不得罪村民，那么这项政策就没办法推下去，村干部们只能尽力寻找平衡点。

为了让村民们少生，村里已经宣布了一项政策：分配好的土地以后不再动，每一家生一个也是目前这么多地，生三个也是这么多地。

也实在是没地可分了。超生的家庭自己想办法解决养育孩子的费用和口粮。

这些实实在在的问题，纪委领导非常理解。

最终的处理结果，纪委领导作出了明确的书面回复：清查之后，帐目清晰，没有发现贪污现象。这让村民们很不满。

关于计划生育的不公平问题，经上级调查，妇女主任并没有不公平现象。

只不过这项政策村上灵活处理了一下，想生二胎的，怀孕之后得先交罚款，并且村干部提前跟村民们解释过，交了罚款可以生二胎，但没有土地可分。

有的村民想生二胎又不交罚款，村长就采取了强制措施；有的交了罚款又闹着一定要分到地，这个村上是没办法答应的。

但是这部分村民不管这些，怨气非常重，背地里骂过村干部很多次，也有扬言要收拾村干部的。这些压力都由支书一人扛，扛得很辛苦。

的确，最难的是计划生育工作。

乡计生办把上环，引产，刮宫，结扎的任务分配到各村，村干部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把村里育龄妇女中应该上环、引产、刮宫、结扎的人带到乡里，由计生服务站检查和做手术。

上环比较容易，但引产，刮宫，结扎的难度实在太大，阻力难以想象。育龄妇女们基本都去沿海发达地区打工了，没有去打工的也借口打工而躲着计生人员，人都找不到。

这项工作消耗了村干部最多的时间和精力。

但这项工作也是得罪人最多，最遭村民痛恨的。

一鸣带妇女主任上门去询问情况的时候，被骂祖宗八代是经常的，还被拿铁锨往外拍，被放狗咬过，还被泼过大粪。

如果只是女干部上门，肯定搞不定村民，如果是男干部去呢，有妇女干脆把衣服脱光，弄得男干部们没法靠近，更没法下手。

为了完成上级下达的计生任务，村干部们把全村一半多的村民都得罪了，疲惫不堪，狼狈不堪，简直没办法在村里做人了。

计生工作也进一步推进了外出打工热潮，一来可以赚钱，二来可以躲村干部。

在讲述工作的过程中，一鸣忍不住流泪了。

从年到九五年，整整七年了，他从队长做到农村干部改革后的小村长再到现在的支书，经历过的种种委屈只有几个村干部知道，再苦再难他都硬顶着。

这些，是他当初当选村干部的时候没有想到过的。

现在能趁着被举报的机会和县领导诉说，一鸣甚至感到是一种幸运。县领导似乎是他唯一的靠山，而乡领导虽说直接支持他的工作，可也是直接给村干部压担子，否则上面安排下来的任务根本无法完成。

村干部像风箱的老鼠，两头受气。

村民们只盯着村干部强制计生这部分工作，想象着估算着村干部贪污的情景，而置村干部的功劳以不顾。

防火防讯防冻灾，指导生产，维护村子治安，调解邻里矛盾，修路修渠，对困难户的帮扶，对教育的支持等等。

并且，以一鸣为首的村干部们更多的是顶着的是乡上给的计生压力，村里从来没有因为谁家没有交够罚款而拆村民的房，抢村民的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