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十个手指头交叉绞在一起，右手拇指不停地搓着左手拇指，低着头，红着脸，羞怯地笑笑：“咋说呢？我也没想啥，就是觉得这个事不是太难，想试试。”

“听见没有！刚加入的小兄弟都说不难！是的！这个事情它就是这么简单！一套西服就成为会员，拉五个进来你就赚一千元！

咱们竟然有些老会员还说难，大家说，难不难！”主管像被小海给注射了一针兴奋剂。

“不难！”齐刷刷的喊声很振奋人心。

小海没想到自己那样一句平常的话竟然能让主管这么重视，能让士气这么高涨，他的自信又增加了一点。

“我就是觉得吧，一千块钱也不是太多。”小海继续说，脸慢慢不红了。

“不到一千不到一千，九百九十八而已。”主管摆摆手强调了一句。

小海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九百九十八很多人都拿得起，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就算西服质量一般……”

“西服质量很好，是毛料的，毛料的，所以容易皱。”主管又打断了他的话。看来这小子得培训才行啊，不能让他就这么信口胡诌，主管心想。

“明天咱这位小兄弟才开始接受培训，很多东西他还不懂啊，不懂。”他把脸转向小海，“明天和大学一起学习哈，要让自己的话术专业起来！”他握紧拳头晃了几晃，给小海鼓劲。

主管果然有水平。小海心想，自己缺少的不就是专业嘛。

兄弟姐妹们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对小海的讲话纷纷表示感谢，并且说小海是他们的好榜样，要向他学习。

这让小海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存在感。并且有了一种当上明星的幸福感。

十一点了，学习结束，大家准备睡觉了，小海却沉浸在幸福和激动中，和另外五个兄弟一起躺在大通铺中间，他还兴奋得睡不着，不停地和张涛长福两个小声聊着。

夜里，他从梦中笑醒了。梦中的他穿着一套和鸿伟总经理一样的高档笔挺的西服，拿着轿车的钥匙在给村民们训话，他暗恋的初中学校的校花对着他笑，还走过来拉着他要一起去吃烤鸭。

他坐起来傻笑，激动得再也睡不着。天怎么还不亮，天一亮就打电话给家里人，让他们打钱过来给自己买一套西服。

越想越睡不着，干脆穿起衣服悄悄走出房门。没想到客厅里还睡了几个人。他又悄悄来到阳台上。阳台很小，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他这才想起他是住在牵手楼里。

窗外寂静无声，偶尔隐隐传来几声女人的尖叫和摔东西的声音。是谁家的两口子在吵架。

这种吵架在他听来却很热闹，要是村里谁家能打出这样的动静，全村的人都会很高兴地跑过去看。

很无聊地站了一阵子，有点困意了，他打个哈欠又悄悄走回去躺下。

闹钟的声音把大家都叫醒，是清晨六点半。怎么跟读书时候的起床时间一样啊，他有点不太高兴，比工厂的起床时间还早了半个小时。

有姐妹们在厨房里煮早餐。他想像不出等会儿端出来的是什么美味。

他又来到小阳台，难怪晚上阳台上那么黑，它前面三四米远的地方就是另一栋楼的墙壁。已经锈成了深褐色的防盗网把小阳台围成个鸽子笼，像老家的老树根。

他想起今天要打电话问父亲要一千块钱买西服的事，心里突然难过起来。

家里的亲人们下着什么样的苦，流了多少汗，过着什么样的苦日子才能挣下那一千块钱啊！

一千块钱，那是两千斤苹果，遇到年景不好的时候，比如那年严重的倒春寒，一整年全家人都挣不到一千块钱。

可是，他为了让家人支持他的事业，真的要把他们的血汗钱都拿走吗？昨晚的激情已经彻底褪去。他现在好像清醒了。

张涛把他拉回简陋的饭桌旁。早餐是白菜粥，小海没有一点胃口，这伙食标准比工厂的差多了。

主管已经坐在那里吃，他热情地问候着小海，带着血丝的眼睛掩饰不住疲惫的神态，脖子上的衣领下面，几道鲜红的指甲留下的印痕若隐若现。

小海愣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没说话，他吃不下那粥。老家都是用豆子或者南瓜煮粥的，喂猪的时候才把烂白菜帮子加进猪饲料煮。

张涛和长福都看出了小海的情绪变化。他们又拿出昨晚那一套说辞，其余兄弟姐妹们也毫不吝惜地拿出热情来招呼他。

还是那样的笑脸，还是那样的喊叫声，可是今天早上的热情似乎比昨晚降低了不少温度。许是饿的了吧，小海心想。他也饿，可就是吃不下这带着白菜腥味的粥。

“小海，赶紧吃，吃完咱下去楼下小卖部给家里打电话。”张涛在催。

他很不情愿地吃了两口，放下筷子坐在一边发呆。张涛眼里的火焰越热烈，他的心反而越冷，那张比从前干瘪的脸越看越陌生。

张涛和长福还有主管陪他一起下楼。小海感觉自己像个被严密监视的囚犯，心里升起一股厌恶感。

来到楼下，拨通了老村长崇文爷爷的电话。

“喂？找谁？”小海听出了，那是崇文爷爷的声音，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那么温暖，他竟然有点哽咽了，这才是亲人哪！

小海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电话那头催：“谁呀？说话呀？你找谁，我去给你叫。”

“爷爷，我是小海，我在广州，我家里人都还好吧？”小海突然改变了主意。

“好好好，都好。你们在外面还好吧？要保护好自己哟，听说广州那边治安不好，很混乱，不要相信陌生人。你要给你爸妈捎啥话？”老村长关切地问。

“不用捎啥话，告诉他们一声就行了，我过年回家，我哥他们三个还在宁波的工厂里上班，我自己来广州了。”

“哦，咋一个人跑去广州了呢？”老村长很不放心。

“我来广州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机会。你也要保重身体啊爷爷。就这样吧爷爷，我还有事。”小海匆匆挂了电话。

主管在旁边不高兴了：“哎，你咋不提钱的事啊？不是打电话问家里人要钱的吗？”

“我父母没钱，我知道，我问我哥要吧。”小海看着地面回答。

看到这准会员突然改变了主意，主管觉得得再给他加几把火，有了激情才能把事情做好，不然这样犹犹豫豫反反复复，这哪能做成生意？

面对主管的不满，小海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