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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虚惊

摸完底,政策要落地了。

首先是果园。苹果树全部挂果,可是分地的时候却没人要,原因是,种粮食才是走正道,而苹果在人们生活中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并且家家自己都种着各种果树,不缺果子吃。

李叔叔要了,有生意头脑的他对果园有信心。

长工们是最激动的,满仓和长发都快乐疯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原来不止是说说而已,真的给地啊!

满仓拿着从来没有见过的地契,伸长脖子瞪大了眼睛,像一只吃惊的呆鹅,从他父母辈就是长工,几时有过自家的地?他傻傻地呆笑了一阵子:“真的?这地给我啦?不会又收回去吧?你给我念念!”

大字不识两个的他装模作样地紧紧地捏着那张纸,认真看着,生怕上面的字会跑了。看他连正反都分不清楚,惹得谢伯伯忍不住发笑。

之前买了地的四大家族,因为人多地少,也分到了足够的土地,家家都是笑声,小村到处都是笑脸,比春节还过瘾,比办什么喜事都带劲!

分到了土地,就像天上掉下了大馅饼正砸中了自己的头,激动,兴奋,人们的劳动热情空前高涨。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深处的满足的笑容。

对于未来,大家没有理由不乐观。

这新中国确实好啊!崇文感叹道,让他们这群难民直接实现了飞跃。

街上都是人,男女老少全在家里坐不住了,跑出来笑着嚷着,热血沸腾地相跟着一起去村外找自家的地,看着村长和上头来的人给量地和埋地界,一家一家地看,直到全部地界埋完,人们才放心地嘻嘻哈哈地打着闹着各自回家吃饭去了。

多少年了,他们没有这么扬眉吐气过。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根就能扎下去了。

地变了,天也变了,展现在移民们面前的,是一个崭新的七彩梦幻的新世界。

是谁家的老汉在院子里吼豫剧,笑死人了!

这天晚上,从外村做木工活回来的宋师傅端着饭碗跑到谢伯伯家边吃边汇报他见到的新闻:“唉呀,这个分地可真是不得了!保长被斗啦!”他吸了一口面条,脖子一伸眼睛一瞪,不知道是被噎着了,还是太过吃惊。

他用筷子在碗上方虚点着:“那个贪心的家伙,原来他家里有那么多好家具,有那么多粮食!你是没看到哇,摆满了他村的打麦场啊!”

他用筷子划了个大圆圈,谢伯伯吃惊地看着他,那个打麦场想必和咱们村一样大?

“可不是!大得很,摆满了他家的家具,农具,牲口,粮食,啥都有,好家伙,咋那么多哩,真有钱!”他顾不上吃面,吃惊的大眼一直就那么瞪着。

“摆出来干啥?”谢伯伯没明白。

“分啊!分给他村的人啊!但是没人敢拿,这些天我都在那边干活,明天再看看情况。”他终于想起手里的面碗来,扒了一大口好像没有嚼就吞了进去。

“你别掺和人家的事,干你的活,别说话。”谢伯伯叮嘱道。

“嗨,在本地人跟前哪有咱河南蛋说话的地儿呀!放心,好几年了,人家谁跟咱村的人来往过?在本地人跟前我真是抬不起头。”宋师傅喝下最后一口面汤,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错,在移民们心里,被本地人下眼看待是理所应当的,毕竟是咱来到人家地头上了,咱是客人。

送走了宋师傅,谢伯伯陷入沉思。这个可以自由出入本地村子的木匠师傅带回的消息让他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他没想到本地村子的土改工作如此复杂而惊心动魄。

被压迫惯了的村民真的敢拿保长家的东西?拿了,以后还和保长见面不?谁能保证保长不报复?

新村的土改很简单,一群逃难的灾民,赤条条地来去无牵挂。被本地人看不起了好几年,可是现在好啊,简单,明了!分地也就是一道简单的算术题,啥麻烦也没有。他甚至有点感激那段逃难的历史了。

可是……

他突然想到了老家,心不安地狂跳了几下。这场革命肯定是全国性的,崇文爹娘难道也在经历着同样的遭遇?如果没有离开周安镇,今天在麦场中间被批判的人里肯定有他。

这个事不能让崇文知道,不过那小子那么聪明,想瞒住他很难。

谢伯伯感到庆幸和后怕,还有几分担忧。他前思后想,零零碎碎的电影片断在他脑子里闪现着,祖宅大院,水灾,旱灾,蝗虫,传染病,逃难,扛活,买地……

唉,当初要是没有买地就好了,既省了钱,又免了今天的麻烦。

工作组会不会算他们十几年前的旧帐呢?难说。这些杂乱的念头搅得他心神不宁。

在炕上翻来翻去睡不着,直到电影片断在脑子里反复几遍放完、彻底断了片儿,他很困,睡意很浓,可这睡意像被什么托住了,使他没法沉下去见周公。

第二天一整天谢伯伯都没心情干活,他焦急地等着宋师傅再次回来,时间和他开玩笑似的走得那么慢。

天终于黑了下来,宋师傅用大手捏着碗边又匆匆走来。碗还烫,他小心地把饭碗搁在桌子上。今天不光是眼珠瞪得圆,惊诧和激动使他的声音都变了。

谢伯伯不由得紧张起来。

宋师傅压低了声音,说了半句话又竖着耳朵听了听屋外的动静,谢伯伯让老伴出去把大门关上。

宋师傅这才放开了点声:“吓死人了!今儿个,那个胖子保长,被解放军绑着跪在麦场中间,在开批判大会哩!看这样子,他犯的事儿可不小!

过去那些年他可没少欺负人,特别是他那俩龟孙儿子,真不是个东西!那时候骂我和崇文、大贵俺仨,那骂得真难听!回回结帐都挑毛病少付钱,太欺负人了。

现在跟他清算哩!活该!我都想上去骂那几个龟孙儿去,再吐上他两口唾沫!他肯定得去坐牢。我看,摆在麦场上的那些东西非得给他分干净不可!”

“这么严重啊!”谢伯伯小声惊叫道,“你千万别去掺和!”

他吃惊而专注地看着宋师傅的脸,生怕错过一个字。这个忠厚的安徽师傅对周安镇的这些移民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他只是把谢伯伯当作一个拿主意的人,当作信息中心,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对于谢伯伯的吃惊,他以为他也是看热闹给吓着了。

但这些话钻进谢伯伯耳朵里,却不亚于一个惊雷!他脑子里是周安镇轰轰烈烈的革命景象,特别是崇文的家人……

送走了宋师傅,谢伯伯急忙来到李掌柜家,这个一起从生死线上爬过来的兄弟真比亲兄弟还亲。

“听说了吗?各村土地革命的情况?”他心烦意乱地还不等坐下来就急切地问,眼里是沮丧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