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不够可以用牲口抵!一匹马可以抵六石粮食!这是抗战的需要!
我说谢甲长,我们士兵的命都别在裤腰带上,几斗粮食你们都舍不得,亡了国你们就满意啦?
你们黄河滩种的地都是免税的呢,还不满足?要不,回你们河南去?”
一盆冷水浇了谢伯伯个透心凉。
拼死拼活干了大半年,汗流了不知多少,人比牲口还累,到头来还得贴几匹马进去,这税可比河南老家的还要重啊……
“你们不用担心,这是三年的纳粮任务,不是这一年的。”孙队长翻起眼皮斜眼看着谢伯伯。
谢伯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孙队长送出去的。当晚他彻夜失眠了。他有责任带大家找出路,吃饱饭。吃饭问题,是天大的问题。可是现在,丰收了也还是没有粮食吃。
谢伯母提出组织全体妇女和孩子们一起去地里干农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全民动员积极想办法。
于是村里人全体出动,老人、妇女、孩子一起顶着大太阳去地里参加劳动。地里种什么他们就在本地人收割后去捡什么,只要能吃的,不管是人吃还是牲口吃,人家不要的他们都要,这一招还真管点用,日子过得累点但是可以少饿肚子。
已经干了三年农活的谢伯母扭着小脚带上五岁的根宝去拾麦穗,本地人的小麦已经收割完了,地里掉的麦穗,她每天能拾回来好几斤。小根宝五岁多,已经是个好帮手了。根宝拾累了,谢伯母让他坐在树底下歇一会儿。
一只大狗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它小心地靠近根宝。小根宝正觉得寂寞,看到有玩伴来,他裂开小嘴笑了。这只大狗不咬他,说明把他当成朋友了,他伸出了友好的小手招呼大狗过来。
那只狗伸过鼻子在根宝脸上闻,根宝觉得很不舒服,用手把它推开。狗却伸出前爪狠狠地抓向根宝的小脑袋!
根宝发出凄厉的惨叫!
谢伯母猛一回头,赫然发现根宝身边有只狼!狼的利爪已经把孩子的头皮连着一只耳朵一起撕下来了!孩子满脸是血,惊恐地尖叫着!
谢伯母发疯一般吼叫着朝野狼扔土坷垃,一边扔一边叫人。附近的村民立刻大喊着跑了过来。狼被周围的叫喊声震住了,缩回了伸向根宝脖子的长嘴,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迟疑了片刻丢下孩子跑了。
最先冲过来的崇武一把抱起根宝就往村里程医生家跑。
程医生处理好伤口,嘱咐根宝:“宝儿,以后在地里千万不要离开大人。”根宝眼泪汪汪地说:“我以为大狗来和我玩儿,我不知道是狼。”
听得谢伯母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流着泪抱着根宝:“宝儿啊,以后可不能跟大狗玩了!谁家的都不行。”
根宝撇着小嘴委屈地哭:“娘,我记住了。”
唉!程医生叹口气,摇摇头说不出话。
几天后,孙队长挎着盒子枪一大早带着一帮人来了:“谢甲长,装粮食吧,我带你们去交粮。”
谢伯伯点点头,叫来崇文和满仓、长发他们一起,把刚刚打好的麦子一袋一袋地往马车上装,直到把粮食都装完。
谢伯母拉着根宝的小手,站在屋门里面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人群,小根宝看着院子里很热闹自己也很开心,他仰起小脸说:“娘,我捡的麦子也装走了。”他觉得自己很能干,“明天咱们还去捡。”
谢伯母心酸地低头看看根宝,轻抚着根宝的头禁不住眼泪涌了出来,孩子从土里刨的一点食,也吃不到嘴里……
房子搬空了。这情景是多么的熟悉。
谢伯伯的心冰冷冰冷的。他愤怒,他恨,可是无处发泄。大半年的辛苦和希望化为泡影,大伙儿心里是说不尽的委屈、沮丧和心痛。
夏天烈日暴晒,冬天寒风凛冽,一群吃着野菜疙瘩被称作河南蛋的人,付出了满腔热忱和全部心血,种出这堆成小山的粮食,却只能看一看,饿着肚子再亲手把粮食全部送出去……
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群外来人的纳粮标准比本地人高出三分之一,这是木匠师傅在外村做家具的时候发现的秘密。可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谁叫他们是叫花子呢?
疲惫、委屈、无奈,这群人被压得腰直不起来,他们就像脚下深褐色的泥土一样任人踩踏,还得奉献自己的果实。
到了桃花园也还是看不到幸福的影子。
小根宝扯着娘的手挎个小竹笼又去地里拾麦穗。看着孩子大半个头上裹着的纱布,看着孩子无邪的笑脸和瘦弱的小小身躯,谢伯伯的心疼得想掉泪,拿地契时候的喜悦早已经荡然无存。
一定要想办法让大伙儿吃饱饭!谢伯伯暗下决心。
一有空他就去地里转悠,每次经过无人小村他都会走进去看看,这个小村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看着满地的荒草,断墙,他想象着村民曾经的生活。
走进任何一个院子,总能看到几棵果树,苹果、桃,枣,或者杏。这些果树与野草为伍,只有挑在树枝上的果子彰显着它与众不同的身份。
果子结得很稠,但因为缺乏管理被野草抢去了营养而个头瘦小。
看着看着,他心里有一道亮光闪过。他被这道光鼓舞着,心里有点激动。
1945年8月15日,日本鬼子无条件投降,漫长的八年后,强盗们将要滚出我们的国家,这是个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八年的苦难,辛酸,和屈辱结束了!
这一天,全村人都跑到谢伯伯家,笑着,喊着,闹着,我们的苦日子到头了!我们可以和家人团圆了!
最开心的是崇武和崇秀,兄妹两个急切地盼望着回去老家和父母、爷爷奶奶团聚,回去读书。
对于返乡,崇文却没有这么乐观。从他出生就总是听说打仗,这里不打那里打,队伍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老百姓不知道内情,也不能左右什么,再加上黄河经常性的任意改道,时不时的泛滥,回去老家并不是好的选择。也许,接他们过来更现实,崇文在肚子里盘算着。
秋收过后,保安队长又挎着他的铁匣子来了,收粮食的数量一点也不比上半年少,理由是:打仗的需要。
鬼子都投降了,怎么还打呢?
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