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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避难所(1)

这群被饥饿威胁着的农人们看到肥沃的土地,就像案板上垂死的鱼儿被丢进了水池,他们没法掩饰住内心的狂喜,浑身的热情和力量都被调动起来。大家对这片荒芜的沃土一见钟情,这片土地满足甚至超出他们预期的所有条件。

走了三十多里路才见到一个村子,这让大家心里更踏实,这片土地好像是上天早就给他们安排好了,专等他们的到来。

晚上借宿在村外的古庙。

在昏黄的油灯下,老和尚耐心地向谢伯伯他们叙说了这一带居民的情况:十多年前,这里发生过怎样的战争,又发生过怎样的瘟疫,人口是怎样的锐减……”

在这群河南难民眼里,那些灾祸算得了什么呢?还有比他们的苦难更多的吗?

既然这里地那么的广人这么的稀,那还犹豫什么呢?就是这里,把根扎下来!

又往前走了二十多里之后,大家一致同意,这里就是目的地了。

于是队伍沿着小路左转,去寻找黄河故道的河岸——那是发大水时河水将到达的最远处。都是黄河的儿女,大家对黄河的熟悉程度不亚于自己的家人,把它的脾气摸得透透的。

向左走七八里到了二三十丈高的悬崖,有个长长的斜坡,走上去,崖上住着本地人。

站在崖上回头望,坡下黄河滩尽收眼底。谁说衰草干树不美?没有春夏的欣欣向荣,怎么会有厚厚的草地和高高的白杨?对这群灾民们来说,植物繁茂的地方就是天堂!

再往远处看,那条黄色的带子懒懒地向南伸去。崇文知道,这黄河水正沿着他们来时的路日夜不停地奔向他的家乡。这条黄色的带子像脐带一样连着他和爹娘,让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远行。

崇文激动得在心里喊:爹,娘,我们到了!我们的队伍在路上壮大了!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过几年我去接你们!

河水安祥地淌着,只是一过潼关就断了流,不能把他的喊话带回家乡。

下午,崇文和满仓他们在崖下发现了一排好几十个窑洞,这些窖洞离地面有三四米高,显然是为了预防黄河水泛滥。

这些窑洞挖得相当专业,非常平整,实用,随着崖面的形状变化背西朝东或者背北朝南,可以完美地避开秋冬季干冷的北风和西北风,而最大限度地享受春天温暖的东风和夏天凉爽的东南风,多么绝妙的住所!

洞内煮饭位置的墙壁熏得黑黑的,窑壁还有用土坷垃写写画画的痕迹。

这烟火气让崇文感到十分亲切,好像看到了几个调皮的小男孩在这里快乐玩耍,脸上不觉露出发自心底的微笑。

这一排窑洞错落有致地集中分布在一里路以内。洞外不远的低洼地还有几处清泉,汩汩的清水在寒冬冒着缕缕热气,来喝水的动物们留下了它们可爱的爪印。

太完美了!是老天可怜这群人,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家吧。人群啧啧的赞叹声和满意的笑声已经表达了全部的民意。

每个人的身体和大脑活泛起来,仿佛大地被春风唤醒。

大家选好了各自满意的窑洞,劳动热情爆发出来。就地取材,分头行动!在安徽木匠师傅的指导下,半天功夫,那些破烂的门窗就全部换好了,窗户也装上了厚厚的草帘子挡风。

男人们又割来细软的芦苇编成席铺在地下,女人们把铺盖卷打开放在草席上,锅碗瓢盆摆出来,一个简陋的家就布置好了。

当晚,崇文美美地睡了个踏实的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这一觉,卸下了身上积了一个半月的恐惧,迷茫,寒冷和疲惫,激活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在这充满希望的田野上,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如果他们沿着黄河再往南走八十多里路,就到了渭河以南,那一区域在1946年到1948年仍然是硝烟弥漫的战场。

多年后回头看,这群人在当时做出了一个多么正确的选择。天时,地利,人和,命运的安排有时候竟是这么巧妙。

休息了两天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跑到谢伯伯家,去商量下一步路该怎么走。

逃难的这一路上,博学多识,温和仁厚的谢伯伯早已是这群人公认的核心,他身上不仅有知识的力量,更有一股强大的道德和智慧的力量,这力量是强有力的磁场,把这群人紧紧地吸在一起。

在他们痛苦的时候,在他们彷徨的时候,在他们六神无主的时候,谢伯伯总能及时把信念和解决问题的方法传递给每个人,他像寒冬深夜的蜡烛,照亮和温暖着每个绝望的人内心。

人们越是信任,他就越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带领大家找出路。因为有他,这个操着不同口音的来自四个省、七个地区的五六十人的难民队伍团结得更紧密而牢固,像是一家人。

尽管口音不同,生活习惯不同,他们却能彼此深刻理解和宽容,并随时随地互相帮助而不斤斤计较。苦难是强力粘合剂,把这群难民的心紧紧地粘在一起,成为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使命感使谢伯伯认真全面地思索难民们每一家每一个大大小小的实际的问题,只要他们有需要,他就不遗余力。

住的问题解雇了,接下来要解决的是吃的问题。在这草木遍地野生动物种类繁多的地方,这不是难事。更直接的解决办法是打短工。

然后是立即着手开荒,准备来年的春耕。这是一项不太需要动脑的大工程,得尽快开工,地开得越多越好。

第三个问题是赚钱。这方面长工们最有经验,他们把找活的任务承包了。衣食住行都需要钱,买种子更需要钱。

这群流浪者成了垦荒人,这是幸福的转变。最苦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他们对于眼前的状况十分满意,尽管很苦很累,但比起躺在炕上和路边等死的家乡灾民来说,这里是天堂,是生的希望。

他们豁出性命来到这物产丰富的地方,就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吃苦算什么,没有苦吃才可怕。我们宁愿流汗,也不愿意再流浪。”崇文笑着说。

谢伯伯倍感欣慰,他拍拍崇文的肩膀:“老天没有饿死咱们,还给了咱这么好个地方。只要能吃饱饭,只要能平平安安活下去,咱就往死里拼!”

他们卑微的要求太容易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