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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獠牙(2)

暗地里开了几次小会之后,几个人决定趁着政策的东风赶崇文下台,把权力夺回贫苦劳动人民手中正当时。

可是,怎么对有恩于自己的人露出獠牙呢?这似乎是件有点难为情的事。经过再三思考,正娃决定先写一封信“说明”一下新村的情况。他深知,谁有胆量迈出这一步,权力将落在谁手上。

一想到他将成为新村这个小宇宙的中心,正娃就激动,这事不用再等了。

很快,关于崇文的调查就展开了。革委会派人下来摸查崇文的情况,果然,他在河南老家时曾经是地主的儿子。决不能让任何权力再落在地主后代的手里!

崇文被免了职。这是很不光彩的事。

前思后想,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心里老大的不快活,脑子钻了牛角尖。

淑英提醒他:“别再追究了,被免职是不光彩,可是看目前这情况,是要挖出祖宗八代的,想一想,咱家上一代可不就是地主么?咱村这些老师算是幸运的,只是停课停职并没有被批斗,看看外村的老师和校长们,多惨。知足吧。”

这个解释让崇文心里好受了一些。

要说批斗崇文,正娃倒没胆量,再说受恩于崇文的村民们也不会同意批斗。落寞的崇文被打发到黄河滩修坝,叫作劳动教育。

新队长的任命还是民主选举,只能从贫下中家里选,正娃最合适,尽管有些人认为他没有能力,可是除了他好像找不出更有能力的了。

一上台,正娃马上觉得自己高了别人一头,抖擞起来,头发用水打湿,梳成三七分;走路抬着头挺着胸,膝盖软软地一走一弹,显得很有活力。两手叉着腰,有气势!

水一干,分开的两组头发界限又不分明了,重新乱糟糟地站在了一起,像个鸡窝。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更亮转动也更灵活,对于不满意的人他就不屑地斜一眼,把头拧到一边,嘴里吐出一个字“七——!”那表情和动作都相当有威严。

他学着谢伯伯的样子,安排生产劳动,安排文化学习,当有人给他递上一支烟的时候,自豪感就从脚底涌到脸上,他抽一口就眯起眼睛透过嘴里吐出的轻烟看着远方,很深沉地说一句:做队长真他妈的累!好多事儿等着我做决定!

的确累,他每天得盘算着怎么让自己显得更有霸气,好让大家都服气他;怎样让有求于他的村民们明白他的意思,话该怎么说,事情该怎么做才能达到目的。

崇文却忧心如焚。

每当傍晚时分,在黄河边修坝的他,看着崖上远村的炊烟,那迷茫的双眼就好像望到了河南老家那座高高的土岗。他又开始想念父母。

眼下的农村,学校停课,学生批斗老师和校长,还搞什么大串联。庄稼人的学习比劳动的时间还长,庄稼地都荒了,看着真让人心疼。粮食,粮食才是活命的根本啊!

难道这些从苦水里爬出来的乡亲们都忘了吗?再这样下去,村民们只会更穷更饿,只怕连牲口饲料也吃不上了。

可是,他被绑死了手脚关在牢笼里,他能做什么呢?崇文急得头发都白了。

庄稼的收成又差得不像样子,村民们又过上了崇文预料之中的穷苦日子。

有了明显对比,村里的抱怨声越来越多,正娃却在社员大会上一次次地强调革命口号和革命学习,要大家相信,革委会的领导是最正确的,只有贫下中农才能做真正的主人,“谁怀疑政府的决定,他就是反革命!”正娃态度非常坚决。

上级下达了命令,他完全不需要自己去思考什么,能跟上级唱反调么?上级的决定不科学?不科学也不需要自己负责任呀,那是上头的安排!

有村民提出叫崇文回来,正娃一肚子的火:“崇文是地主的后代,怎么可能领导咱们贫下中农呢?现在是新时代了!”

他记下了说这话的村民,在安排农活的时候就有了偏倚——给他们最苦脏最累的活,掏粪坑,挑大粪,分配去路最不平的地块等等。而记工分的时候却经常找借口扣他们的分,总之,只要有机会,就得使自己的权力发挥作用。

脑子灵活点的村民悄悄送些亲戚家种的烟叶贿赂他。这样的觉悟让新队长非常满意。而那些不开窍的,他会装作关心去和他们聊天,用白头发证明自己的辛苦,或者说自己的孩子因营养不良又生病了,自己的老娘要过六十岁生日了等等。

可是那几个榆木疙瘩,怎么旁敲侧击也没用,不知道是他们在装傻,还是在故意跟他作对。这让他相当愤怒。

有时候他会当着社员们的面找借口把他们其中的某个臭骂一顿,好教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又发泄了自己的情绪。

在他坚持不懈的努力下,陆续有榆木疙瘩开了窍,悄悄给他送两只老母鸡,或者一兜鸡蛋,或者把亲戚带来的礼物送给他。

他的身体确实好多了,吃得满面红光,精力充沛,小肚子也微微鼓了起来,头发越发光滑有弹性,更像领导干部了。

家庭赤贫的几户人家总也吃不饱,肚子饿得难受,偷生产队庄稼的事又多了起来。多么熟悉的情景!村民们关上门偷偷地在家里抱怨,还担心隔墙有耳。

更糟糕的是,原本像抱得像蒜头一样紧的村民慢慢分了派别:亲近队长的,中立的,反对队长和被迫亲近队长的。

村民之间自1944年上到崖上以来第一次有了裂痕。不过他们的笑容却多了起来,只要出了家门,就在有必要的时候裂开嘴笑,特别是在队长面前,笑脸最多。虽然那笑容就像塑料花一样让人感觉太假,但是拿出来总是更体面一点的。

队长对自己的威力很满意,不管这笑容假不假,至少证明了他已经压住了村民。这就叫做智慧!他得意地跟媳妇和孩子们说,“他们谁敢不服气我!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