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新村人脱了贫,就像一个差等生经过努力成了特优生,骄傲自满情绪不可遏制地膨胀再膨胀,他们飘在了天上。
他们像将军一样说话高声大气,走路雄纠纠气昂昂,非同凡响的脚步踩得大地咚咚咚地响,甚至有人走出了一步三晃头的步伐,那洋洋得意的脑袋灵活得像戏里官员们乌纱帽上颤动的帽翅。
抽好烟,喝好酒,家里买着成箱的零食,连咳嗽吐痰都颇有声势,与没有底气的本地人不同,无处不显示着自己重要的存在。
赶集回来的自行车、摩托车上挂得满满当当,放在车把上的手腕上是明晃晃的机械手表,把那些衣着破旧、紧捂着钱袋不敢花的外村人看得目瞪口呆,羡慕不已。
在地里劳动热得汗流浃背,脱了上衣光着背,可那只亮闪闪的手表是不能摘的。
无论在地里,在集市上,还是在路上,一看就知道,这是新村的人。没办法,实力不允许他们低调!
名声传开了,新村人在当地成了富人的代名词。
今年秋天的苹果价格不如去年,但新村人的消费水平并不会降低。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有惯性的原因,也有面子的问题,有时候面子跟命一样值钱。
他们忘记了当年村长是怎样顶着上级的压力保住了果园,忘记了曾经村长是怎样苦口婆心地劝他们放弃粮食改种果树,忘记了村子走到今天是多么不容易。
他们更不去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发展,先享受几年再说,把问题丢给村长去想吧。
收入减少了,怎样增加收入来维持高标准的消费水平呢?
有人想出了好办法。
很快,麻烦也跟着来了。
收购商拉走的那批苹果在上海的批发市场进行交易,小贩们买走了苹果之后,又接二连三地把苹果拉回来退货。原因是货不对版。
箱子里的第一层苹果是个头均匀又漂亮的苹果,下面几层是小个的、长歪的或者有果锈的不合格苹果。
最可怕的是,有的底下几层装的是咬了几口的,有的是树底下捡的开始腐烂的落果(没有成熟而掉落的病果),甚至是土坷垃,有的还把砖块给装进去!
“老王啊,咱合作好几年了,你怎么能这样坑我们呢?我们做小买卖容易吗?啊?退钱退钱!你可坑死我了!”
第一个小贩把苹果送回来当场骂他的时候,收购商老王惊得说不出话,他伸过头去看箱子里的苹果,又扒开其它箱子看,看完傻在了那里,“不对呀,我在现场亲自收的呀,怎么会是这样的?你搞鬼想讹我还是咋地!”
他在这个市场做批发有五六年了,苹果都是他亲自去山东或者陕西的果园收,什么时候出现过这种情况!
正当他面对第一个小贩发傻的时候,第二个小贩回来了,第三个回来了,个个都是老客户,情形一模一样!
老王整个身体像被冻住,恐惧充满了老王的大脑,像溺水的人快要失去了意识,他的血液几乎不流动了,他大口地喘着气,颤抖的手无力再打开箱子去看。
借来的钱买来了一车垃圾!完了!全完了!
果农们在坑我!
老王不知道是怎么把钱退给客户的,他的身体没有了知觉,只剩下大脑嗡嗡地响作一团,一堆堆的烂果子和碎砖块在他眼前飞舞。
批发市场下班了,清场了,管理员看到还有老王坐在那堆成山的苹果箱前,神情呆滞。
“王老板,下班了,回家了。”管理员张大哥喊他。
“哦。”老王木然地站起来往外走。他不知道回家怎么面对老婆和四岁的儿子,还有躺在病床上的老母亲,他们需要他赚钱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可他,不但没有赚钱,却在几天时间赔了两万多,他得再卖多少苹果才能补上这两万的窟窿啊!
一种无力的绝望啮住了他的心。
老王白天吃不下饭,晚上合不上眼,想哭哭不出,走路,吃饭,睡觉,眼前都是那一堆堆的烂苹果和碎砖块,这一车加长20米的大货车装的三十多吨苹果啊!
谁也帮不了自己,老王满心是恐惧。
思前想后,只能自己辛苦一点,把能卖的挑出来卖掉,尽量减少损失。这一次教训,学费是太贵了!老王下定决心,永远不再踏进新村一步!
那成堆的烂果子和碎砖块以及写着“丽城苹果”字样的纸箱告诉批发市场的客商们,千万不能去陕西丽城县收苹果!
新村人焦急地等着收购商,“怪事,苹果才刚开始卖,这收购商咋不来了?”只有使坏的几家人知道其中原因,他们脸上一副视死如归无所谓的样子,心里也在叫苦。
“没事,怕啥,这个不来那个来,上海不来北京的来,还有浙江,四川,广州的客商呢!客商多的是!”他们钻在一块儿开小会自己安慰自己。
崇文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上海的客商咋不来了?小强你去附近的镇上看看人家那边的客商是咋收的,不行的话咱把苹果送过去卖。”
儿子跑了两天,把周边镇上的收购商摸了个遍,上海的收购商确实基本上不见了,现在是四川的客商在收货。
“爸,苹果价格这么低,咋办?”儿子布满阴云的脸上无奈的表情让崇文感到痛心,这么好的苹果,却贱价成这样,收购价从一块掉到了六毛,看这形势价格还有可能进一步下跌。
就六毛钱的价格,果农们还得自己亲自把苹果送去十几公里以外的镇上,没几个人知道为啥客商突然这么少了。
果农们一肚子的苦水,可还得亲自一趟一趟地开着三轮车去给客商送苹果,很委屈,很痛心,很不情愿。
不用算帐,这一年的汗水算是白流了,有的果农因为果子管理的不够好还赔了钱。
到了下一年,果农们更用心打理果园。这一年的天气也相当配合,该下雨的时候下雨,该晒太阳的时候晒太阳,苹果们也很争气,长得更好,个头大,颜色红,看着漂亮,吃着脆甜。
可是眼看着苹果一天天红得差不多九分熟了,还是只有去年那两三个客商来收货,最好的苹果才出价五毛五分,差的两毛钱一斤。
这情景多么熟悉,崇文陷入沉思,难道真的是因为苹果太多了?
市场经济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可以自己控制收益,可以保证赚钱。他在河南的时候,官府收购的粮油价格和眼下的情景没有太大不同,丰收的时候价格低,欠收的时候价格高。
一个大问号出现在崇文脑子里,市场价格的规律究竟是什么?
“真的是因为苹果太多吗?价钱低成这样也不见收购商来,我就不信大城市人现在不吃苹果了?”他和崇武商量着,也让崇秀关注一下这个事情,去外县走亲访友的时候多打听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