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是1989年，崇文已经满六十岁，该卸任了。

新队长没人愿意做，谁也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队里的闲事上，把自家的果园经营好了，比啥都强，这种芝麻小官，没有几块钱工资，还有一大堆麻烦缠身，投入和产出严重不成比例。

推来推去，新队长由正娃的二儿子——三十四岁的一鸣担任。一鸣开玩笑说老队长是永远的顾问，崇文乐呵呵地接受了。

卸任后的崇文一如既往地为村民们排忧解难，这似乎是他的生活习惯，用老伴的话说“你这个傻老头，不管点闲事你就心痒痒。”。

村民的难题理所当然的就是他的难题，他的难题解决了，村民们的难题就解决了，他把这当作自己的责任。这让他感觉自己很有价值，那种成就感和幸福感是用钱买不来的。

他有一种神圣的使命感。

春节崇秀的儿子和媳妇回娘家，娘家在一百二十里的外的青山县青湾镇。

见面的热情寒暄过后就是重要的信息交流。

“今年苹果卖的咋样，世强。”丈人最关心女婿家的收入，这关系着女儿的幸福。“价钱应该不会好到哪去吧。”农村人聊天不会拐弯抹角，效率高。

“唉呀，爸，你咋这么清楚哩？”世强惊讶地双手把茶杯给老丈人捧过去。他正想打听丈人家的苹果收购情况。

“来我们村收苹果的浙江客商说了，丽城县仁义乡一带的果农一点也不仁义，心眼太坏，他们都不敢去那边收苹果了，他们喜欢我们这边的果农，我们这里虽然交通不太方便，可是果子品质要比你们好得多，山区地势高，温差大，果农厚道。”女婿的反应确认了老人的推测，他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唉，我们也不知道咋回事么，好好的，就不来我们那边收果子了。爸，你听说啥了？”世强紧张而急切地问。

“你们还不知道呀，有果农肠子坏完了，坑人家客商，箱子里最上面那层苹果又大又漂亮，下面全装不合格苹果，还有装砖块和土坷垃的，这不是欺负人家么！客商赔了钱，人家还会再跟你们做生意吗！把人家当傻子耍呢！”丈人愤慨地说。

“有这样的事！怪不得客商越来越少，弄得我们这些老实巴交的果农跟着一块儿吃亏！”世强也很气愤。

“可不是么，做人可不敢那样，人家吃了亏，你们的臭名声传出去了，这可咋办。”老汉抽着自己种的旱烟，心里找不到好主意，眼睛只好望向地面。

他眼里的女婿好像也成了不仁义的人，他心里生出两分厌恶。

“这样下去你们还有活路吗！只看眼前那一寸长的利益，不往长远的看，真是猪脑子！笨死了！害的是谁啊？还不是害自己。”老汉忿忿地，冲着女婿发泄心中的不满。

乡亲们做这种丢人的事，世强脸上也无光，他心中郁闷，无话可说。

回到村里他就把情况原原本本跟崇文说了。崇文很意外，也很气愤，“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必须改变这种局面，有些村民得好好教育啊！连基本的道理都不懂！这是把全村人往死胡同里拽啊！”

崇文找到新队长一鸣，问他什么时候开全村的大会，把这个绝全村人后路的严重问题说一说。

一鸣对这位实力派前辈非常敬重：“老队长，会议你来安排，我去执行！保证做好老队长的助理工作！这个队长该怎么当，以后还得请老队长多带带我！”一鸣捧出自己热忱的心。

“哎——，我不是队长啦，一鸣，你可别这么说，只是这件事太重要，关系咱全村人的收入和前途，咱们开这个会，你来组织和主持，我在会上说几句就行啦，主要是让村民们好好讨论讨论，得让他们明白不讲诚信的严重后果。”崇文和蔼地笑笑。

一鸣这孩子和他爸正娃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首先是思想端正，凡事不是把个人利益放在第一位，能为村民们做点事。崇文在心里夸奖一鸣。

会议时间定在正月十五之后。苹果的价格低得村民们提不起劲来干活，普遍对前途没有信心，没有方向感。参会的人数比预期多。

好几年了，村民们没有这样聚在一起正式地开会，陌生又熟悉的场景让村民们有点激动。新队长一鸣说了几句开场白之后，老队长走上台去。

“乡亲们，我想说几句话，关于咱们的苹果销路问题。”崇文一开口，会场立刻安静下来，这正是他们急切地想要知道的。

“咱们大胆放弃了种粮选择种果树这条路，跨出这一步有多不容易，在场的各位都知道。”崇文扫视了一遍整个会场。黑压压的人群鸦雀无声。

“但是，客商这三年不愿意来咱村了，咱自己送到附近的镇上人家也不那么爽快地收咱的苹果，为啥呀？啊？”崇文有点激动了。

“咱有些村民太不厚道，欺负人家外地客商，偷偷给苹果箱子里装上不合格果子，更可憎的是装上砖块土块，一个吃了亏的客商影响整个批发市场的客商，也就是整个城市的客商，人家还会来吗？

咱摸摸自己的良心，如果你是客商，你会咋样？人家这些外地人，千里迢迢来做个生意容易吗？咱这样对待人家！”崇文越说越激动，他几乎想拍桌子了。

“来咱村收苹果的越来越少，价钱越来越低，你们满意了？咱种那些树，那是一天长成的呀？管理果树有多苦谁心里都有数！可是，有人竟然自己断了自己的路，连带着把大家都给坑了！

今年秋天可能一个果商都不来！苹果价格可能更低。咱们的财路是和客商绑在一块儿的！他们好了咱才能好，他们不好了咱能好吗！你们有本事自己去城里卖苹果啊？

大家打算咋弄？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崇文盯着台下的人群，威严的眼睛里是愤怒，失望和痛心。

台下一片沉默。

忽然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来：“是谁这样坑人家的，有种自己站出来！”没人吭声。现场静得只剩下村民们紧张的呼吸声。

人群开始小声议论，到底是哪家不干人事。

像一个乱哄哄的蜂巢。嗡嗡嗡地乱了一阵子，大家基本上心里有底了，恼怒的目光集中在几家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