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如期而至,富人们在雪地上玩耍,穷人们在雪地里苟活。
一个裹着烂衣裳的小女娃伸出了手,雪地里坐着一个茫然无措的小男孩,小男孩把手交给了小女娃。
有人施舍了小女娃一个饼子,她如获至宝带回家,所谓家,不过是一个闲置的牛棚。
饼子一分为二,一半稍大,一半稍小。小女娃把稍大的一半递给了小男孩,两人偎依在寒冷中。
“叫姐姐。”小女娃用鼓励的语气说道。
“姐姐。”小男孩很听话,一个家,一个姐姐,这就是他的全部。
两个素不相识的孩子以相同的悲惨彼此偎依,茫然地打量着这个惨白的世界。
他们都没有名字,我们姑且称小女娃为小丫,称小男娃为小冷。
寒冷的冬天过去了,一群小乞儿和老乞丐开始走出家门,他们大多相识,以相同的悲惨彼此为邻。
小丫发现至少有四五个同伴没能捱过这个冬天,也多了四五张新面孔。
乞丐的日子很简单,一半时间在乞讨,一半时间在睡觉。富人们抛下一枚刀币,落在泥坑里,一群乞丐一拥而上,他们放弃了尊严,也放下了羞耻,为了一枚刀币在泥坑里破口大骂,大打出手。
上流阶层以此为乐,他们干着最下流的事情。
一个小乞儿跪在道路边,她的身边摆着一张席子,席子上躺着另一个小乞儿。
躺着的小乞儿是小冷,他奄奄一息;跪着的小乞儿是小丫,她朝每一个路过的人磕头;路人如避瘟神一般避开小丫,生怕她的脏爪子弄脏了他们的衣裳;一辆马车溅起水花,小丫刚好抬起头,溅了她一脸;一群兵士跟着马车跑过,他们都忽略了跪在污泥里的小丫和躺在席子上的小冷;一匹骏马停了下来,马蹄还带着油菜花的清香。
小丫仰起了脸,哀求道人,救救我弟弟,他快死了。”
每一次都是拒绝,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下一次便是希望。
这些小乞儿还小,他们心间的微尘开出了希望的花朵。等他们变成大乞丐,再变成老乞丐,心间的微尘开出的希望的花朵早被碾作微尘。
骏马上的男人下马了,他蹲在地上,朝小丫伸出大手,小丫战战兢兢如一只受惊的小猫,那只大手很温暖,轻轻摸了一下小丫的脑袋后又伸向了怀里。
那一群兵士停了下来,一个年轻将军喊道侯,该走了。”
他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一把刀币,连接刀币和刀币的是草绳,如同连接乞丐和乞丐的是贫穷。
“多谢大人。”小丫想要磕头,被温暖的大手扶起。
“去给你弟弟看病吧。”他的眼里氤氲着悲伤。
马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华服的孩子,和小丫年纪相仿,一个穿着华服的男子牵着他。那个男子嫌弃地避开脏兮兮的的爪子,说道侯,别耽搁了。”
“这些可怜的孩子,称述着我们的罪行,他们的父亲叫贫穷,母亲叫冷漠。”这个男人叫江望舒,那个穿着华服的男子叫樊宇,他牵着的孩子是芥子。
小丫把一串刀币藏进怀里,她艰难地拖着席子,往暗无天日的明天走去。乞丐的明天还是乞丐,小乞儿们在入睡的时候期盼明天的曙光,然后又蒙着晨曦长大。
小冷和小丫在贫穷中长成少男少女,还是拜托不了乞丐的身份。春天的时候他采了许多花朵,编织了一个花环,小丫羞涩地低着头,小冷把花环戴在她头上。
这个粗糙的花环是小冷的浪漫,也是小丫的爱情。或许小冷和小丫不懂浪漫,也不懂爱情,他们只是同病相怜,一个饼子也要分成两半。
“小丫,我会保护你的,我们以后会有许多豆饼吃。”小冷给小丫承了一个诺,在他的认知里,幸福就是和小丫在一起,有吃不完的豆饼。
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高尚在贫穷面前面前一文不值,正如井蛙见不到大海,夏虫活不到冬天。
小冷开始练武,他想保护小丫,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他想和江侯一样。
小冷见过江侯一面,没见到面容,只听见声音,他的命都是江侯救的,小冷想和江侯一样,成为乞丐的救世主。
乞丐们的谈资不外乎是一天乞讨的收成和那些百态的路人。偶尔有大胆的乞丐会趁乞讨的时候摸一把穿着华服的女人的大腿或者屁股,然后下不了床的时候和同伴吹嘘那个女人好软、好香。
乞丐连生存的权力也没有,不过他们有幻想的权力。他们不外乎想两样东西,一样是食物,另一样是女人。
“哪个狗i娘养的发明了门当户对。”一个乞丐啐了口痰,他开始嫌弃他那个因为过度生育而变得丑陋的女人,他的五个孩子眼巴巴地盯着他,左脸写着冷,右脸写着饿。
贵胄和贵胄睡到一张床上,他们的孩子也是贵胄;商贾和商贾睡到一张床上,他们的孩子也是商贾;乞丐和乞丐睡到一张床上,他们的孩子也是乞丐。
小冷牵着小丫,小丫戴着花环,他们目睹了这一切,小丫轻轻挣脱了小冷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家。
在夜幕的遮掩下,人间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偷偷摸摸,一只老猫目睹了这一切。
一个男乞丐鬼鬼祟祟摸进一个女乞丐的棚子,他的手里仅仅抓着一块尖锐的石头。
一个老乞丐死在了屋里,只有这只猫和野狗知道。
一个乞丐用双手艰难地爬行,最后倒在了离家十步的地方,他有三个孩子和一个女人要养,他偷了一头牛,被打断了腿。
一个富商摸进了儿媳妇的闺房,他的儿子白天到远处贩卖货物去了。
一个娼妓分开腿迎接她的第十个客人。
一群野狗抢食一块肉,那是一个乞丐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