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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有小事大如斗

灰尘药铺,今天担任店伙计的妙龄少女少了一个,正是那个掌柜郑大风还欠着她一本书钱的小丫头。

郑大风有些恼火,拍桌子说这丫头真是造反了,仗着自己漂亮水灵就敢无法无天。这位掌柜放出狠话,说她竟敢不请假不吱声就不来铺子干活,简直就是没把他这个玉树临风的掌柜放在眼里,要扣掉她那本书的三四十文钱。唠唠叨叨的汉子气咻咻的,可惜铺子里的妇人少女就没一个当真的,嗑瓜子的嗑瓜子,闲聊家长里短的继续闲聊,反正谁也不信掌柜真会扣工钱。

一位范氏老祖战战兢兢地来到药铺门口,一脸赔罪的惶恐神色。

郑大风脸色微变,立即收起比妇人还碎嘴的埋怨念叨,绕过柜台,走到门口,轻声道:“就在这里说吧。”

老人叹息一声:“郑大先生,今儿没来药铺的小姑娘,死了。”

郑大风“哦”了一声,面无表情。

老人误以为这位武道九境大宗师并未上心,松了口气。

郑大风挥挥手,示意老人可以走了。

郑大风坐在门槛上,不再说话。药铺里的妇人少女直觉敏锐,都察觉到了门口那边的气氛诡谲,一时间竟是谁也不敢大声喧哗,更不敢去跟掌柜插科打诨。

郑大风突然开口说道:“哈哈,这回真不用还钱了。”可其实他脸上没有半点笑意。他望向巷子一处阴影:“我信不过范家,人品和本事都信不过了,老赵你亲自去查一下。我等着你的消息。”郑大风站起身,就这么耐心等着。

老龙城,风起于青之末。

倒悬山夜幕中。

孤峰山脚的广场上,除了继续翻书的小道童,以及到了晚上反而不再打瞌睡的抱剑男子,已经空无一人。

两根大柱后的镜面之中,突然走出一名英姿飒爽、腰佩长剑的少女。

她眉如远山。

这天去过了师刀房后,陈平安和金粟又去了敬剑阁。如此一来,今日行程绕路最少,不用走太多冤枉路。

先前在师刀房那堵贴了密密麻麻榜单的影壁上,陈平安找到了三个熟悉的名字:崔瀺、许弱、宋长镜。

其中崔瀺的榜单最多,有六张,发榜人来自四个不同的大洲,可想而知,这个昔年的文圣首徒在浩然天下是何等不受待见。

墨家许弱和大骊藩王的榜单各一张,悬赏理由都很奇怪。悬赏许弱之人,是一个署名“峥嵘湖碧水元君刘柔玺”的女子,字里行间,满是恨意,以及情意。悬赏宋长镜的那个人,署名为“金甲洲韩万斩”。此人可能是钱太多了没地方花,悬赏理由竟然是他觉得小小宝瓶洲,根本就不配拥有一位武道止境的大宗师。

陈平安和金粟在转身离去的时候,与街道上另一边的一行三人,遥遥擦肩而过。

陈平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因为那个女子实在太高了。那个女子将满头青丝扎成了一条马尾辫,身材匀称,腰间悬挂着一把无鞘长剑。这把长剑像是新鲜出炉,在阳光映照下,折射出一阵阵雪白清亮的光线。

其实不光是陈平安,街道上的众人几乎无一例外,都在打量这名奇怪女子。

一名英俊男子与她并肩而行,窃窃私语,女子偶尔点头,极少说话。两人身后是一名中年扈从,杀气极重,难以遮掩,大概是七境以下的纯粹武夫,尚未凝聚金身,所以遮掩不住气机,若是七境以上的武夫,还能拥有如此气象,那就有些可怕了。

金粟哪怕走出去很远,还是忍不住转头,恋恋不舍地望向那名女子的背影。虽然那女子始终没说话,身上也没有华美衣饰,甚至没有倾国倾城的姿色,可是金粟就是羡慕这样的女子,说不清道不明。

有些人总是这么不一样,看了一眼,就能让人记住很多年。而有些人,哪怕看了很多年,也没在心头住下。

陈平安倒是没怎么留意,很快就继续走自己的路。他小口小口地喝着酒,想起了家乡的石拱桥,当然他想着想着,也想到了天上的那座金色拱桥,云海之中,一望无垠。

高大女子这一路从未打量过任何人。她一直走到了师刀房影壁前,仰起头,迅速浏览悬赏榜单,对大多数的榜单她兴致缺缺,懒得多看一眼,最终视线停留在最左上角的一张榜单上,她眼前一亮。

此次南下倒悬山,乘坐那艘自家王朝名下的渡船蜃楼,一路从中土神洲北方,飞过五大湖之一的峥嵘湖,掠过世间最大的山岳穗山,再经过婆娑洲,她始终待在屋内,翻阅一部某个覆灭王朝的库藏古书。静极思动,她便想着这次倒悬山淬剑之后,北归途中,找件事做做。

她伸手一抓,将那张悬赏榜单扯入手中,对师刀房大门方向淡然道:“这份悬赏,我接了。”

那英俊男子之前顺着高大女子的视线看去,嘴里一直在碎碎念,当高大女子盯住这张榜单后,他便默念道:“不要撕这张,不要撕这张,随便换一张都行……”

结果天不遂人愿,女子偏偏就撕下了这张不知已经张贴了多少年的老旧榜单。

男女身后的扈从满脸笑意,毫不意外,似乎早早知道会是这样。

英俊男子哭丧着脸道:“国师,难道咱们真要去白帝城大闹一场?咱们附近的那个魔道巨擘,不是只比白帝城城主差几个名次嘛,同样在浩然天下十大魔头之列,国师为何不找他?一趟来回,说不定我刚好在皇宫为国师温一壶酒。虽说这个魔头近些年忌惮国师,已经隐世不出,还传出要搬迁宗门的消息——”

她笑着打断男子的言语:“我能够破境,那人功劳很大。忘了告诉陛下,他已经被我宰了。”

男人愣了一下,惋惜道:“国师为何不对其劝降招徕,若是有此助力……”

高大女子又笑了:“我说过啊。只不过他提了一个条件,要我给他做侍妾。我想了想,觉得比起端茶送水,还是做掉他更容易一些。”

男人先是哀叹一声,随即醒悟过来,捶胸顿足道:“国师,你与我直说,这些话是不是打架之前说的?”

女子略有愧疚,笑着拍了拍男子肩膀:“陛下英明。”

事后那个魔头在她脚下跪地求饶,磕头认错,她没有答应。离开那个满是尸体的魔教宗门后,她策马驰骋于山间小道,手中长枪的枪头还挂着那颗头颅。她本想将头颅拿去京城皇宫给陛下瞧一眼,让他看看他心心念念的大魔头到底长什么样,可一想到皇帝多半要埋怨自己不为大局考虑,便一抖手腕,将那颗头颅从枪头上甩掉,如此一来,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了。

男人心疼得有点麻木了,有气无力道:“那我赶紧让人给京城传信,要他们为国师搬来那副铠甲。白帝城城主太过无敌,国师不可掉以轻心。”

女子摇摇头,眼神炙热:“若是跟白帝城城主来一场生死大战,穿与不穿那副金银台铠甲,其实没什么两样。陛下没必要多此一举。”

男人语气沉重道:“求你很多次了,我再求你一次,别分什么生死,分出胜负就行,然后跟人家白帝城城主看看彩云,下下棋,在大河畔散散步……”

高大女子瞥了他一眼,笑道:“陛下是想白帝城城主有朝一日能够入赘我们王朝?”

男子伸出大拇指,厚颜无耻道:“国师算无遗策!”

女子淡然道:“我此生所嫁,唯有武道。”

男子叹息一声,不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