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如果真是大麻烦,你们去了也没任何用处。”老李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继续进行呼叫。这一次,费老的频道里终于有人说话了,传来的声音却是王全的。带着哭腔的王全把陆游与从戎笔的爆发简略地描述了一遍,然后传来一声惨叫,他的声音又被噪声盖了过去。
老李听完以后,无奈地把耳机从耳朵里拿出来,攥在手里,恨恨地自言自语:“被耍了……”
当初函丈告诉他,陆游一定会留一缕魂魄在罗中夏体内,还慷慨地送了怨笔字轴给诸葛家。老李虽然心怀疑虑,但反复检查,都没看出任何破绽,便让费老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当费老看到陆游时,立刻把信息传达给了老李,老李最后一点疑窦也烟消云散了。
可到了现在,老李才突然想到,函丈之前只告诉他陆游可能出现,却从来没说过陆游出现之后会做什么。诸葛家对陆游了解不多,但函丈不可能不知道陆游藏着从戎笔。
“该死,函丈故意提前离开,就是让我们去撞陆游的铁板……”
老李此时的心情又是恼怒,又是挫败。这一场行动从策划开始,他就与函丈钩心斗角,殚精竭虑。他故意拖延进攻时间,纵容罗中夏破坏儒林桃李阵,以致天人笔只吸收一半的韦氏笔灵,本以为稳占了上风。
可自己终究没有算过函丈,被对方反算计了一手,以致诸葛家的主力部队在藏笔洞前陷入了麻烦。
而且还是个大麻烦。
老李思忖再三,最终长长叹了口气,摘下眼镜习惯性地擦了擦,又架回到鼻梁上。
“只好让我出手了……”
“族长,您不能这样!”站在旁边的魏强急忙劝阻道,“您一出手,几年都无法恢复,以后怎么跟函丈斗啊!”
老李忧虑地望着远处的内庄村落,镜片后的目光有些暗淡:“那青莲笔和从戎笔背靠藏笔洞,灵力源源不断。就算能制伏他们,也势必要付出巨大代价。今天诸葛家赔得够多,必须要止损才行了。”
说完这些,老李盘腿坐在地上,对魏强道:“给我护法。”魏强不敢怠慢,连忙后退了几步,担心地望着族长。老李双肘微微屈起,眼睛微眯,双手平伸,手指拨弄按抚,宛若正在弹着一架看不见的古琴。
老李的手法十分熟稔,右指勾抹、左指吟猱。初时寂静无声,然后竟有隐约的清淡之乐绕梁而出,在竹桥缭绕不走。老李左无名指突然一挑,琴声陡然高起,如平溪入涧,这一片琴声袅袅飘向远方的韦庄内庄……
在藏笔洞前,青莲笔与从戎笔联手打得正欢,诸葛家的笔冢吏只能东躲西藏,不成阵势。他们若是集合一处,彼此配合,未必不能有一战之力,可费老的意外受伤让他们心神大乱。没了费老这根主心骨在背后坐镇,士气大受影响。
“再坚持一下,这么猛烈的攻击,他们很快就会没体力的!”
一个笔冢吏声嘶力竭地喊道,然后他就愣住了。他看到颜政笑眯眯地出现在罗中夏和二柱子身后,拍拍他们两个人的肩膀,红光一闪,两人立刻恢复生龙活虎的模样。
“时间恢复的画眉笔……”笔冢吏觉得眼前一黑,这样的组合实在太没天理了。
“难道这就是韦家灭族的报应?这报应来得未免也太快了吧。”不止一位笔冢吏的脑海里浮现这样的想法。
他们此时人多势众,本想干掉藏笔洞前的这些余孽只是时间问题,可碰到青莲、从戎和画眉的组合,只怕是要付出巨大代价才成。
就在他们有些犹豫之时,忽然有一阵琴声传入耳中。这琴声清越淡然,闻者心泰,霎时便传遍了整个藏笔洞前。二柱子和罗中夏听到这琴声,先是一怔,旋即攻势更为猛烈。可他们很快发现,诸葛家的笔冢吏一个个身体都开始变淡,似乎要融化在空气里。
“难道又是诸葛春玩的伎俩?”罗中夏心想,诸葛春号称“天涯若比邻”,能把别人传送到很远的地方去。可这一次,看起来却有些不同,诸葛家二十多人,包括远处受重伤的费老,都同时出现了奇怪的淡化状态。一次传送二十多人,这绝不是寄身的诸葛春所能达到的程度。
这时候,琴声中忽然出现一个人的声音。罗中夏立刻分辨出来,是老李。
“韦家的诸位,今日就到此为止,你们好自为之吧。”
语气平淡,却傲气十足。随着这个声音的出现,诸葛家笔冢吏的身体越变越淡,这不是单纯的消失,而似是化作了无声的旋律,以不同音阶微微地振荡着、跟随着琴声飘荡而出。
二柱子眼见仇人要逃,哪里肯放过,双拳齐出。咚、咚、咚数声轰鸣,周身掀起一片烟尘、数个大坑。可从戎笔再强,也只能攻击实体目标,面对已经化成了宫、商、角、徵、羽的诸葛家众人来说,从戎也无能为力。他最多是给这段旋律多加上一些背景噪音罢了,却无法影响到远方的老李。
二柱子愤怒至极,不由得“啊”地大吼一声,巨拳捣地,碎石横飞,生生砸出一个陨石坠地一样的大坑。
这边厢老李手指拨弄,身体俯仰,一曲《广陵散》让他在虚拟的琴弦上弹得风生水起,意气风发。最后一个音符缓缓划过琴弦,老李小指一推,按住了尾音,身子朝前倒去,幸亏被魏强一把扶住。护卫看到家主的后心已经湿成一片,面色灰白,眼镜架几乎要从沁满汗水的鼻梁上滑落。
魏强仔细地把老李扶正,老李睁开眼睛,看到诸葛家的笔冢吏都站在身旁,个个面露羞愧之色。这也难怪他们,以倾家之力,对半残的韦家,尚且被打得狼狈不堪,最后还要家主牺牲数年功力相救,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此时老李脸色有些惨淡,头顶悬着一支竹竿长笔,其身姿挺拔飘逸,形体却模糊不清,隐然似乎分成七支。
老李这支笔,叫作七贤笔,乃是炼自晋代竹林七贤: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阮咸。这支笔灵将七位贤者合炼在一处,可以在七种功能之间轮转施展,极为罕见。不过以一人心神负担七灵,消耗巨大,所以老李轻易不能出手。
见众人都回来了,老李问道:“费老没事吧?”王全连忙说道:“性命无大碍,但是受伤太重,我只能保他一时平安,得赶紧运回家去治疗才行。”
老李看了看仍旧昏迷的费老,歉疚之情浮于面上。周围笔冢吏们登时跪倒一片,齐声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家主责罚。”老李疲惫地摆了摆手:“这次不怪你们,全是我失算,才有此一败。”他忽然想起什么:“你们的笔灵,收得如何?”
其中一人连忙道:“韦家这一次被我们干掉的笔冢吏,他们的笔灵除了逃掉三四支以外,都被我们收了。”队伍里诸人纷纷举起笔架、笔筒等物,都是在刚才大战中缴获的笔灵,每一支都代表韦庄一条人命。
老李叹了口气,这下子两家可真是血海深仇了,可为了复兴国学,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环顾四周,下令道:“此地不可久留,撤吧。”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巨大的压力从天而降,让在场笔冢吏胸口都是一窒。众人同时抬头,看到函丈的一个傀儡负手而来,头顶光芒万丈,紫云滚滚,正是天人笔的本相。
老李勉强站起身来道:“函丈尊主,幸不辱命。”
“幸不辱命?”函丈的傀儡露出一个木然的嘲讽,“我的命令是,让你们占领韦家的藏笔洞。你们却被区区一支从戎笔打出庄外,这算什么?”
老李道:“韦家笔灵,大半已被我等收下,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藏笔洞,占不占已不重要。”
函丈傀儡发出一声怒喝:“跪下!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我要的是占领藏笔洞,谁让你自作主张?!”
老李膝盖软了一下,可几下挣扎,终究没有跪下去:“函丈尊主明鉴,若非尊主隐瞒从戎笔的事,我等如今已经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