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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别时提剑救边去

这一句话顶回去,函丈不怒反笑:“好,很好,到底是一家之主,伶牙俐齿。有你这样的人,何愁儒门不兴。”

老李眼神一厉:“此前我已禀明尊主。在下甘愿背负杀戮罪名,违千年祖制,并非为效忠尊主,只因你我目的相同,都是志在复兴国学——但世情已变,人心更易,如今国学之兴,可不止在儒,而在兼收并蓄、百家争鸣。那一套抱残守缺、独尊儒术的做法,已不适用于今日,尊主你不要不识时务。”

这一句话喊出去,函丈傀儡突然双目失神,轰然崩塌。

老李瞳孔陡然收缩,一股绝大的危机感笼罩过来。他不顾身体,急忙催动七贤笔,想把周围的笔冢吏都转移出去。可为时已晚,天人笔以卓然之姿降临下来,威能如泰山压顶一般笼罩四周。

当年董仲舒施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追杀诸子百家几十年,要灭的正是“百家争鸣”。老李说出百家争鸣、兼收并蓄几个字,正触动了天人笔最敏感的地方。

一股金黄色的触须刺入老李的头颅,几乎要把七贤笔灵吸过去。老李试图抵抗,但他之前已用过能力,此时油尽灯枯。而天人笔的力量,却充满了不容拒斥的强大——讽刺的是,他所遭遇的局面,就和韦定邦死前完全一样。

在心神恍惚之间,老李残存的灵智想到了一个最可怕的猜想:

也许,函丈驱使诸葛家攻打韦家,正是想借着两败俱伤之机,把他们一网打尽,尽数吞噬……那藏笔洞里,到底有什么……

周围的笔冢吏看到家主被吸,无不惊怒交加,纷纷亮出笔灵来救。可这时,构成桃李阵的那些殉笔童从外围聚拢过来,个个面无表情,步步逼近。

诸葛家的笔冢吏先前只觉得这个儒林桃李阵很好用,可当这个阵势变成敌人时,他们才发现它的可怕之处。七十二道光柱构成重重迷宫,浩然正气填塞其内,让众人如陷泥沼。所闻所睹,皆是圣人训诫,避无可避。

换作几个时辰之前,天人笔若要一次吞噬这么多笔灵,可谓难上加难。如今诸葛家久战残破,家主又遇袭受制,正好落入函丈的算计。

一时之间,惨呼和喊叫声四起,诸葛家阵势大乱。混乱之中,笔灵光亮不时亮起,那是笔冢吏在试图反击,可每一次光亮,都会引来天人笔的触手从天而降,一吸而走,留下一具扑倒在尘土里的躯壳,几如当年董仲舒独战百家的景象。

老李见函丈突然翻脸,霎时彻悟,嘶声叫道:“你……你不是要利用笔灵,你是打算戕灭所有笔灵的灵性,都炼成你儒门的傀儡!”

函丈阴恻恻的声音在耳畔传来:“就是如此!我要这天下,再度开儒门道统!笔灵本就是奇技淫巧,惑坏人心。人间只要听圣人之言就够了!”

“你这哪里是纯儒,分明是腐儒!”老李怒喝道。

函丈似乎没兴趣跟他多谈,触手继续加力,眼看就要把七贤笔从老李身体内吸走。老李的意识逐渐模糊,可他到底是一族之长,这时骤然爆发出一股力量,大声念诵道:“……有贵介公子,搢绅处士,闻吾风声,议其所以。乃奋袂攘襟,怒目切齿,陈说礼法,是非锋起。先生于是捧罂承槽,衔杯漱醪,奋髯踑踞,枕曲藉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之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

此乃刘伶《酒德颂》中的句子,先描述儒门礼法之士如何愤怒如何指斥,再表明自己全不在乎,怡然自乐。竹林七贤中,刘伶最为放浪形骸,视礼教如无物。是以当老李把七贤笔中的刘伶唤出来,儒门阵法竟然无法拘束,对其无从克制。

这一股力量并没去拯救老李,而是送到了诸葛一辉身上,裹挟着他朝庄外飞去。诸葛一辉骇然莫名,只能随着力量飘然飞开,远远看着老李的身躯消失在天人笔的光芒中。

天人笔吞噬了七贤之后,利芒愈盛,又分出几十条触须,分别刺向困在桃李阵中的诸葛家笔冢吏。惨呼声此起彼伏,赫然成了天人笔的一次盛宴,把诸葛家和韦家收藏的各种笔灵尽数吞噬……

此时韦家藏笔洞前,死里逃生的一干人等聚拢在一处,面无喜色,浑然不知外面的剧变。

虽然青莲笔与从戎笔成功迫退了诸葛家,可没有人高兴得起来。韦家这一次伤亡极其惨烈,笔冢吏近乎全灭,笔灵损失殆尽。

“韦家的小孩子们和女眷,都还在藏笔洞里吧?”罗中夏问道。韦定国转头望了望洞口那几个大字,用一种沙哑、低沉的声音道:“是的,他们就在藏笔洞的最深处。”

罗中夏摇摇头,他怎么也没想到,为了笔灵,居然要残杀到这种程度。

诸葛家也罢,韦家也罢,似乎为了笔灵而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整个家族的命运和几百条人命,就这么不值钱?这实在超出了罗中夏所能理解的范围。

难道才情就真的比人的性命更加重要吗?笔冢主人保存才情的初衷,难道不就是为了让人们更好地活下去吗?

罗中夏觉得自己在赢得一场胜利后,反而变得惶惑了。他有些茫然地走到二柱子跟前,想把他搀扶起来,却发现这个小家伙倔强地瞪着内庄的废墟,双拳已然紧紧地攥着,不肯收回从戎笔。两道眼泪哗哗地从他的眼眶流出来,却无法融化他坚硬愤怒的表情。

罗中夏回头对韦定国道:“把他们都叫出来吧,我要收笔了。”

韦定国抬起暗淡无比的眼睛,似乎对这一切都毫无兴趣。韦家藏着七侯之一,这么惊天动地的消息,此时在这位老人心中,却也掀不动任何波澜。他缓缓起身,弓着背走进藏笔洞内。

罗中夏暗暗叹了一口气,开始按照陆游交代的法门准备。

深藏在韦家藏笔洞内的这一支管城七侯,叫作慈恩笔,乃是炼自唐代一位高僧,这位高僧算得上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一位和尚——玄奘。

玄奘当年一人西行五万里,历时十七年,取回经论六百五十多部,返回长安之后,他又潜心译经,先后十九年,译出七十五部经论,前后有一千三百三十五卷,成就了震古烁今的大功德,可谓取经至心,译经至笔。后来他在大慈恩寺内建起一座五层高塔,用来存经,名之曰慈恩塔——也即后世之大雁塔。玄奘圆寂之后,他一生心血,便凝炼成这一支慈恩译经笔。

佛家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慈恩塔贮中原之释典,总佛法之精要,天生有容纳收储之能,俨然就是一处小世界。当年笔冢主人把它放在韦庄后山,自然就形成一处秘藏洞穴。韦家传承这么多代,竟无一人觉察到,这韦家藏笔洞,竟然就是慈恩笔的本体所化。

所以罗中夏得先把韦家人叫出来,才能收笔。

因为外面有韦家遮护,慈恩笔的封印并不似天台白云、灵崇、青莲、紫阳几支笔那么复杂。只要用玄奘当年译经用过的一支小毫,就可以点化而开——前提是,使用者必须是另外一个七侯笔冢吏,这就防止有人误打误撞。

罗中夏取出陆游给的译经小毫,唤出点睛笔来。点睛能指示命运,与志在超脱轮回的佛经最为相合。它一出现,就自动附在小毫之上。罗中夏紧捏着笔杆,一等韦定国把人疏散出来,就立刻收笔。

眼见韦定国迟迟不出,罗中夏有些焦急。韦庄外头如今是个什么局面,他们也不知道,但函丈绝非善罢甘休之辈,得抓紧时间才成。

忽然二柱子从地上跳起来,警惕地看向天空,从戎笔如长剑凌空,无比戒备。颜政、秦宜等人也无不色变,几乎要憋闷而死。

只见庄外紫云滚滚,天人笔已经吞噬完了诸葛家的笔冢吏,收入金色触须,朝着藏笔洞而来。它这一次吞噬了几十支笔灵,变得前所未有地强大。那藏匿不住的凶悍气息,遮天蔽日,比当年吞噬桃花源还可怕,大有天上天下唯儒独尊的气势。

“不好,它不是冲我们来的,是冲着慈恩笔。”罗中夏大喊。

如果是对付这些小人物,天人笔根本不必显露真形。函丈苦心孤诣筹划了这么一个局面,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同在七侯之列的慈恩笔。

颜政和二柱子纵身要去挡住,可秦宜一下子把他们拽回来。天人笔现在太强大了,一两支笔灵过去,只是送死而已。

“你倒是快点收笔呀!”秦宜冲罗中夏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