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河中,流水激荡的痛苦如同细密的刀锋,正将黎落温柔地凌迟。无数杂源的流动中,少年脆弱的灵魂被丝丝穿透……但他步履不停。
如逆流的游鱼,黎落一步步地踏在虚无的溪底,尽管艰难,但他并未有多么踟蹰,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似乎,已再没什么能阻止少年通过了考验?
“……不对劲。”
黎落的疑惑产生于浮出水面将近五秒后。
一路前行中,他感受到自己灵魂上附着的“淤泥”越来越厚,而且随着这些杂源的逐渐堆积,他的痛苦似乎也逐渐降低:
“水”的流与“火”的逝、“地”的重压与“风”的彻骨、“光”的炽明与“暗”的噬阴……
黎落明锐的灵觉能清晰地感受到:仿若阴阳相洗,这些杂源造成的痛苦随着堆叠仿佛彼此抵消,逐渐稀释乃至消失。
难以准确形容疼痛变化的深浅,但黎落能察觉到,仅仅几秒,自己的灵魂已轻松了不少……
随着逆流而上,灵河逐渐湍急,而痛苦却逐渐沉积流化?
绝不可能!
如果仅仅这么简单,又怎么会从没有人能成功?
思考着的同时,黎落并未停步,因为尽管有所怀疑,但当下他并没有足以停步的余裕——杂源附着的速度并不会随着停步而降低。
一步一步,灵魂越发沉重,但造成的影响只是微乎其微,黎落发散灵觉,能清晰地感知到粘腻驳杂之外的些许纯净。
“聆听,寻觅,然后以神攫取,化虚于实,如同……井中捞月。”
黎落回忆着脑中的知识,静心感知自己走过的每一寸“溪水”,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发狂,但黎落早有准备,不急不躁,他只是默默地前行。
一息流转为一刻,
一刻俯仰为一时
一时恍惚为一日
一日增漫为一载
难以感知时间流逝的意界中,伴着虚拟的流水声,时如沙尘般悄逝,黎落逐渐忘记了自己走了多久,只能通过杂源外纯净的增多来依稀知道:
“近了……”
长路迢迢,他尚未成功。
一路徐行中,黎落并未寻觅到己身的灵格,“井中捞月”自然未能成行。
少年有些惊讶,但不是因为自己尚未能溯源——关于这点他隐隐有些猜测:或许是因为【圣女】命格的特殊,也或许是因为自己实力的低微——使黎落惊讶的是,自己沿溪行来,竟然真的再没有其它阻碍:
不仅痛苦大幅消退,甚至灵魂的滞涩也随着逐渐习惯而再算不上问题……
不对劲,自己已经能感知到“根源”的接近,可沐罗的测试绝对不会这么简单!能够阻碍万千前贤求道者的“灵扉半叩”也绝不会这么轻易地被自己通过!
获得的知识并没有关于这方面的详细记载,黎落在警惕中仍只能向前……
然后,很突兀的,他到了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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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界中并不含空间的概念,远近高低其实来自其主人的暧昧认知。初叩者的意界中唯一可以“实际”丈量的只有灵河,因为其只与灵力境界有关,不随心意而改变。
世上初叩圆满的人有许多,但渡河叩关的人往往只是十之一二
因为求道应一心
当初叩圆满,各人皆只有一次的机会泅渡
恰如古老的谚语:
汤汤漫漫,不复济之
【人的一生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句话用在修道者身上再合适不过
踏入河中,不达彼岸……如斯者语,踏入灵河之中,若不叩关便再无登岸之日
从没有活着的初叩失败者
……
只有初叩死者
黎落知道这一点,但他并不在意太多,因为他的路从来只有一条。所以他从未试图登岸休息,也从未试图停步……
因此,他现在稍稍有些不知所措:
“……”
“泅渡……”
“溯源……”
“井中捞月……”
“……”
“……”
“……”
“全是废话”
稍稍抱怨了几句,黎落产生了坐下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勉强忍住了——他不喜欢被杂源淹没的窒息感——试图踩水失败后,黎落踮起脚,面向自己的正前方:
视线所及,没有一丝光彩,入目处皆是混沌般的纯黑……
收回目光后,他看向自己眼前:
灵溪在面前激荡,声势有了几分大河的风采,它自少年身前十厘米处、自黑暗中流淌而出,辉煌灿烂、流光溢彩……
这便是黎落所见的一切
是黑暗,而不是什么玄奥难测的异形门扉
少年灵溪的源头什么也没有
黎落的路只有一条,而现在,路绝了……
……
……
……
……
“果然啊,是这样啊。”
少年无奈地摇头叹息,然后伸手摸了摸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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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往往出人意料,所谓传世话本的曲折离奇也不过如此,那么,身为局外人的你又会怎么——”
庭院中,沐罗的话语在脱口十秒后生生卡住,他听着黎落的叹息,陷入了沉默,而后静静地盯着黎落的行为良久、良久……
“是个……”
“奇杰?不是吗?”
少年般清亮的声音接续了沐罗未尽的话,庭院中突然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沐罗转头,但面向来者的同时他却眼眸未开:
“……来了?”
来者隐于树荫下,些微的黑暗披露于其身周围,化作屏障,叫人难以看清,只是模糊间可认出应是个少年。
“是啊,唯一的一次相见——恰到好处。”
少年点头轻笑,然后摘下头上的一枚叶片轻弹。
叶片如金铁般震颤出声的瞬间,他和声道出自己的来意:
“试试杀杀你。”
……
沐罗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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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败毁,古树衰颓,枝叶半展间尘土喧嚣,有长剑插入庭院中央,寒光凌凛然……
黎落再次以肉身视世时,所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少年沉默,然后扫视间看到了庭院某处的老树化身
“果然成功了。”
“……您没有看到最后?”
面对沐罗提出的问题,黎落有些惊讶,不是基于问题本身,而是基于“沐罗提出问题”这一事实。
因为常理下沐罗应该问不出问题,倒不是质疑沐罗的全知性,只是……
它应当无法发声,因为只剩下了一个头
“……是谁?”
来到沐罗面前,黎落纠结了很久是否应将“它”抱起,但最终还是选择半跪了下来,看着老人面孔上仅余的右眼发问。
“你成功了。”显然,沐罗想要对这副狼藉的景象避而不谈
“……是的,井中捞月,越海见渊。”于是黎落也没有多作询问问“需要抱您起来吗?”
“‘见渊’吗……无需费事了”拒绝了黎落的提议,沐罗没有多废话,维持着这诡异的相处形式,只余一个头颅的它向黎落道出了接下来的话:
“杀了我。”
“……”
少年的惊讶没有持续很久,没怎么废话,他站起,然后顺手招来不远处的长剑
并没有再向眼前那颗头颅多说什么,黎落起身,然后纵剑劈下——
有清气缭绕庭院,如同薄雾微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