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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寄离去后，十二娘请林娘在亭子里小酌一杯。

只有两个女子在，话也说得更肆无忌惮，十二娘不宜多饮，手捏着小杯淡酒，视线落在随风起落的纱帐上：“林娘，她们不会喜欢你，你可有怕过。”

“我人缘差，我知道。”小尝一口的林娘道。

“我却是怕的，自幼母亲就说，孙氏的女儿要做天下女子的榜样，我们一言一行都是世人评断孙氏的依据，喜怒哀乐都要藏在心底，我觉得自己活得像一个木偶，甚至连生出野心也是让母亲恼怒的错。”母亲愿意帮十二娘安定后宅，愿意帮她相夫教子，却不许女儿冒险走一条不同寻常的路，生一颗令人畏惧的野心，更别说她以孙氏嫡女的身份与萧颍言无媒苟合！

十二娘的作为，是对孙氏颜面的一种羞辱，在望族鼎盛时，她在与萧颍言错乱的第二日，便会让族人乱棍打死，全了孙氏百世清流的名誉。

如今母亲的无可奈何，也源于孙氏式微，不得不借萧氏重拾辉煌。

“我也想如你一样，随心所欲，不需要看他人的眼色。”十二娘羡慕她的，活得通透也随性，不拘泥于无所谓的繁文缛节，让自己成为一个傀儡。

一饮而尽的小娘子咯咯笑起来，她有点害羞的扶着脸颊：“我也有烦恼啊，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真无所顾忌。”

“你的烦恼，也不会是后宅女子那样无趣，她们不会想着如何用烟火药开山劈石。”十二娘打趣她，林丛丛的烦恼也是奇闻异事。

林丛丛不认同十二娘的话，用她的人生来衡量旁人都是不可取的，各有各的活法：“十二娘，你就是想太多，心思杂，容易自寻烦恼，后宅女子有自己的过法，我有自己的活路，人和人本来就不一样，我与她们井水不犯河水。”

“但你活得畅快，不是么。”十二娘问。

“我与她们是各有各的烦恼，如果真要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只是我能掌控的更多，我与朝廷之间不需要一个男人传话递话，我的想法能由自己的双手付诸实际，所以你会觉得我更畅快，更恣意妄为。”林丛丛不想与后宅的女子为敌，做不成朋友便相忘于江湖，她很清醒也很郑重的与十二娘说：“我活成自己想的模样，是给天下女子看到另一种人生的可能，而不是让她们黯然失色，觉得人生了无生趣的，十二娘，百花齐放是美，一枝独秀也是美。”

她想告诉生了野心，却还不够坚定的十二娘：“你想要走的路，旁人喜欢不喜欢无所谓，厌恨你也无所谓，你走下去不负此生就好。”

“林娘，她们排挤你，恨你，甚至给你背后使绊子，你也不觉得冤枉么，不会想说顺应这些人，或者……”十二娘未饮酒，反而想喝酣了，话夹子忽然打开。

或者什么，或者变成她们一样么，林丛丛在心里把十二娘未说完的话圆上，每个人都有犹豫和踟蹰的时候，她当然也有，但作为一个自小在强者阴影里疯长的女孩，林妈妈教给林丛丛最硬的道理就是——打铁还需自身硬。

你想要横着走，就得了有一颗无坚不摧的强大心脏，林丛丛是幸运的，十二娘生出来的野心尚稚嫩，饶是她在士族教养中长大，且已生儿育女，可她正视自己的内心比林丛丛晚了很多年。

小娘子又给自己满了一杯，继续道：“十二娘，志同道合的同伴在世上是很难找的，让所有人都喜欢比上天摘星还遥不可及，我做事情一般只想，我做得到么，我能做么，我需要做么。”

“所以说你谁心所欲，自由自在。”十二娘有些艳羡，她看向林娘子，对于敢说敢做的女子，心底说不出的嫉妒和羡慕：“养大我的娘亲，也不喜欢我的所作所为。”

“我的族人摇摆不定，连往日的闺中密友也冷待我了，林娘，夜深的时候我偶尔会想，我选的路太难走了，舍弃的也比想的要多。”为了受孕，十二娘和萧颍言都算着日子，如无意外她肚子里应该有消息才对，结果胜华佗说癸水未到，并不是怀孕。

走出第一步的十二娘是坚定的，可把所有赌注都压在怀胎上，等了许久不见音讯，这让她对自己有了质疑，更管不住心里频频生出的焦躁和烦闷，母亲不会听自己心里的苦，闺中姐妹也断了往来。

十二娘心事无处诉说，父亲是男子，他安慰的话无从下口，女人觉得自己孤立无援，见到林娘的时候，十二娘羡慕的不单单是她恣意妄为的本事，还有小娘子身边几个对她坚信不疑的人。

魏柏对林娘的呵护细致入微，他比萧颍言更温柔；詹毓奕混不吝，萧颍言说他对自己师傅言听计从；还有被困宫中的宝娘，郡主在林娘与诸位后宅主母、娘子闹不痛快后，更是放出话来，谁为难林娘的就是与公主府做对。

离经叛道还能给人捧在手心里，怎叫人不羡慕呢：“林娘，我现在厌烦自己到连喝酒都是酸的。”

“十二娘，你说什么？”林娘狐疑的看着她。

十二娘看着手里的酒杯，她嘴里尝到的不是酒的酣醇，是醋的酸涩，自己人生的酸涩：“你也觉得我说话很酸对么，林娘，你觉得我这样的女子，有萧颍言的宠爱，出身孙氏，不会嫉妒别人才是，应该是他人嫉妒我。”

林丛丛想十二娘是为了要孩子身心俱疲了，所以说的话也夹带浓浓的情绪，她应该是个理智的女子，突然情绪化不是崩溃边缘，就是身体发生了变化。

她不由得往某个方向上想，请十二娘再喝一口手里的淡酒，十二娘面露迟疑，依旧照做了，女子抿了一口说：“是有点酸的。”

“十二娘，你上次见胜华佗是什么时候。”林丛丛视线落在愁容不展的女子身上。

“七八日前。”她回答。

“我想你最好明日请他来看看，这酒不是酸的。”她肯定酒没问题，不会是十二娘日有所思，身体负担不住出问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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