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皇城,慕宸宫。
芜妃正对月抚琴,亭中央的石桌上摆放着两个酒杯,一壶酒。月光荡漾,寒气四溢,虽是夏季,夜仍旧寒凉。
一曲必,高山流水,玲珑作响,鸟兽虫鸣,花香之语,芜妃闭着眼睛,她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纱衣,风吹动她的发,黑夜里一只白狐迎风起舞。
景泽背靠着柱子,身形隐在黑暗里,他双手抱着胳膊,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
一双妩媚的眸子睁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女子从原地起身走到亭子中央坐下,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随即给另一个杯子也蓄满了酒,这才道:那丫头去了星辰,难道你不担心?咱们那里的人可不管不顾,只要是个外来人,就算你是个姑娘,也下得去黑手。
景泽眉头微微一蹙,随即舒展开,走过来坐在女子对面,端起一个酒杯将里面的酒晃了晃,洒了半杯,低头抿了一小口,纳兰雪不是那么简单的女子,如果她在那里待不住,那她就不是纳兰雪。再说了,纳兰思凡从边疆回来就是要接管纳兰英的位置,凭他的能力,还压不住几场小小的刺杀?
可是,纳兰思凡不是纳兰英的嫡系,就算他要接管对方的位子,那也得将士们点头。芜妃从对方手里接过酒杯,脸色一变道。这个景泽也太小心了些,左右她也不会为他下毒,可就算如此,这个人也得试探一番,当真是万分小心。
纳兰思凡的战绩将士们都有目共睹,而且他可是正儿八经的纳兰一族,按道理讲是纳兰雪的亲堂哥。再说了,纳兰英不是叫纳兰雪过去了么?再有个五六年,纳兰雪就会称为纳兰一族真正的继承人,攻城之时,唯有纳兰。景泽摸了摸下巴,对此他胸有成竹,可是每当面对芜妃的时候,他就没办法冷静。
上好的家世不顾,面前这个妖艳到极致的女子却选择了后妃这条路,就算她一点点为月下毒,可是最后,清白的身子也被人家糟蹋了,这一生就只为了报国仇,这样的一生,是她想要的么?
永惜姨母已经知道我们来月夕的消息,你猜她会不会对我们动手,若是她来,就算是苍兰国主都拦不住。顿了顿,景泽接着道。
芜妃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你怕什么?永惜公主说一不二,正好把你这闲人带走,免得坏了我的计划。话说回来,景泽大人是不是在这里太闲了些,就算是游历,你总在月夕待着也不合适。要不,我给你安排个好差事?
面对对方的调笑,景泽总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盯着面前的女子,摇了摇头,我闲自有闲的用处,这你不必管,倒是你,用毒的时候注意些,为了复仇伤了自己的身子,入土之人若是知道你如此怕是要后悔了。
芜妃脸色骤变,一双玲珑剔透的眼睛里瞬时充满红血丝,她死死地握着手中的酒杯,嘭!的一声巨响,手中的酒杯顿时被捏成碎片,滴滴答答的鲜血从她的手心处流下。
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人,他不配!
景泽从未见过如此悲容,他从怀里掏出一只手帕放在石桌上,我以后不说便是,你何故想起那伤心事。口中说着他不配,然而现实里还不是你舍了身子为他复仇?!这些话景泽没有说出口,他只是觉得,齐慕宸将自己逼得太紧了些。
他景泽有的是时间,来跟月慢慢耗,来跟太子言麟,二皇子言桢慢慢斗,如果有必要,五皇子言清也会成为他的猎物。
只是不知为何,纳兰雪走了以后,他的心突然间有些空落落的。明明当初只是调笑,明明当初只是各自的利益,可是好像,自从听到对方的那句我陪你之后,他便觉得,他和纳兰雪之间的关系,变了。
或许不只是他觉得,就连纳兰雪自己也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知不觉中已经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只是,没人点破而已。
夜黑风高,四下静谧。红药躺在陌生的床上,想起纳兰思凡今早上对她的那一瞥,忽然间觉得心脏漏跳一拍,好像期待了很久的事情,终于有了一个细微的回应。哪怕是无意识的动作,可是红药却觉得纳兰思凡就是在回应她了。
越想越烦,突然间就睡不着了。她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身,弄得自己都疲累了,最后还是穿上衣服起了身。
开了门走到院子里,小姐就在隔壁屋子里睡着,小昭照例大晚上不睡在院子里溜达,刚出门就看到满脸寒霜的小昭,红药有些后悔,想回身进屋关上门,但又觉得不合适。
纠结了半天还是出了门,和小昭打了个照面儿,小昭有些尴尬,假装咳嗽了一声,便在纳兰雪门前坐下。
红药郁闷了半天还是坐在另一边,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明月似雪,黑夜寒凉。
睡不着?小昭道。他抬头看了看月亮,手里握着剑柄,将剑立在地上,百无聊赖的把玩。
恩。红药机械地回答,她的眼睛看向别处,企图缓解下这尴尬,到最后却发现,还是没用。十个手指不停地搅动着,红药抠着手指甲,里面干干净净,此时她却偏要一个个看过才肯罢休。
小姐她也睡不着,刚才在屋子里走了好几遭了,这会儿刚睡下。小昭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脸上的伤疤有些奇怪,牵引出的话题更加奇怪。
红药突然有些心寒,她扭头瞅了一眼小昭,心里把对方骂了千千万万遍。小姐!小姐!小姐!口口声声都是小姐,小姐是很好,她也觉得小姐好,可是小昭是个木头吗?!怎么就是看不见自己对他的好?!
恩。嗓子眼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红药憋屈地要命,眼眶早就红了,可还是忍住哭腔点了点头,算做回答。
大少爷,好像对小姐挺好,虽然性子有些奇怪,可小昭也看的出来他其实心里挺看好小姐的。小昭的一双手不住地来回搓着,他瞅了瞅红药深低着的头,窘迫道。
他实在不知道和她说什么好,他本是个孤儿,被纳兰家捡回来当厨子,自小跟着武技师傅学过不少的武艺,多次提出要参军,就是不被准许。如果不是纳兰雪让他跟在身边当个侍卫,恐怕他这辈子,注定要围着锅台打转。
恩。红药死死地咬着嘴唇,声音里带着哭腔,鼻子里有些痒,明明她这么喜欢小昭,可是对方怎么就不开窍呢?!而且他没看到大少爷对她的调戏么?难道除了小姐,其他人都是白骨?!
小姐最近吃的不多,然后我小昭转过身去对着红药比划着,上次他给纳兰雪炖的银耳莲子粥,纳兰雪很是喜欢,这次看纳兰雪胃口不好,他亲自下厨做了不少纳兰雪喜欢的菜。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红药的眼泪吧嗒!一声掉了下来,滚落在地上,女子慢慢地仰起头,天真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她就那么看着他,满眼的失落和痛苦。
小昭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再也说不出来了。他伸出手来为红药擦眼泪,可是对方一把将他的手打开,声音陡然提高了好几倍,几乎是声嘶力竭道:小姐!小姐!小姐!你就知道小姐,那我呢?!我是个什么?我问你我是什么?!我是伺候你的奴才吗?我为你做的那些你看不到?我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放着小姐不伺候,我为什么背着骂名去找你?!
红药我小昭震惊地看着她,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口要说话,可是在下一刻却闭紧了嘴巴,不再发一言。
面前这个姑娘很好,他起初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对他好,他这样的木头也就只能想到是因为小姐,红药才对他好,可是到后来,即使他是木头的脑袋,也看清楚了。红药喜欢他,女子对男子的喜欢。可是,可是,他已经承诺了这辈子要照顾小姐了
你就是个木头!红药狠狠地扔下一句话,捂着脸转头跑进屋子,重重地关上了门,她背靠在门上,身子不住地下滑,最后蹲坐在地上,大把的眼泪一齐流下哭花了脸。
要是早知道,要是早知道,她就不会对小昭那么好。要是早知道可是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一个人一旦接受了对方的爱,一旦自己付出了爱,那么,这段感情无论长短注定是无法忘怀的吧
纳兰雪站在窗前披着外衫,看着小昭独自一人站在院中的样子,心里一疼。不需要时,也会是她心灵上的支柱,可是小昭好像一直都不懂。
谁能懂得呢,乱世中小女儿家的心思?
纳兰雪回身继续躺回床上,慢慢闭上了眼睛。但愿以后,有人能懂,但愿那个人,早日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