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夫人站在书房中央，刘嬷嬷跟在身后，就连许久不曾出面的纳兰轩都在绿萝的陪同下进了纳兰英的书房。

纳兰英背着双手站在二人身前，这是第一次，他忽然觉得对于面前的两个人无话可说。纳兰轩听到纳兰雪不是自己亲妹妹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吃惊，脸上仍旧是淡淡的，这几天来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说话，只是笑。

清了清嗓子，纳兰英道：夫人，这些年你在家辛苦了，雪儿她心里知道你是为她好，只不过性子太烈，受不得一点刺激。

纳兰夫人猛然抬头，她深深地望着纳兰英，一时间好像面前人的容貌完全的虚化了，好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面若桃花，笑容灿烂的芳龄少女，那是云尔，是南宫云尔，这辈子纳兰英最爱的女人。

为了她，这个男子不惜与自己决裂，尽管知道最后冤枉了她，也仍旧不曾回头，因为她的到来，彻底伤害了那个早已化为黄土的女子。

将军说的哪里话，能为将军生儿育女是慕容莲的福分，将军能赏慕容莲一口饭吃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慕容莲哪还敢嫌弃将军。雪儿跟在我身边没有得到应有的照料，怨恨我也是应该的，我哪敢跟小孩子使性子？！

话里带着无尽的悲哀与讽刺，纳兰夫人站在那里，仿佛是一尊石化了的雕塑，没有眼泪，没有感情。

纳兰轩冷哼一声，抬头直视着纳兰英的脸，父亲，你为了一个早就死去的女子和母亲争执多年，明知道冤枉母亲可仍旧从不低头，是，您是亏欠了纳兰雪，可我和母亲呢，您何曾看过我们一眼？

纳兰轩少有的言辞激烈，竟然开口直呼纳兰雪的名字，再不认定对方是自己的妹妹。纳兰雪前几日对她的恶言相向不过是想自己的哥哥能够变得成熟一点，男人一点，可是就连这都被纳兰轩臆想成看不起。

一番对话叫纳兰英哑口无言，他重新审视着纳兰轩，明明还是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可是现在看来，他身上却多了一些原来没有的东西。好像自从纳兰雪走了之后，这种东西愈来愈盛，到现在即使发现，也无法再改变半分。

一种从未有过的戾气充盈着纳兰轩的面门，对方眼神犀利，一张少年脸上说不出的狰狞可怖，纳兰英后退两步，他指着纳兰轩的脸，胸腔中好像有一团火，烧的内脏煎熬刺痛，混账！我是你父亲，还轮不着你这个败家子来教训我！

纳兰夫人冷冷地看着他，纳兰轩同样冷冷地看着他，突然间，纳兰英觉得背后一阵冷意，这个家，纳兰雪走了之后，好像真的散了。

这两个人好像被逼到了极限，懦弱的极限反倒成了恶，悲哀的极限同样成了恶，纳兰英苦笑一声，下一秒却再也说不出一言。

永顺州，云烟庄。

太子言麟在侍卫锦良的陪同下坐着轿撵来了庄子上，不是他愿意屈尊降贵，实在是纳兰思凡不是个好招惹的主，他原来自己一人守永顺州时，这里的百姓隔三差五就给他来个小叛乱，勾结成群的叛贼，剿都剿不完，再加上这里的百姓铁了心的要抱团，就算叛贼入了家中，也要帮忙瞒上一番，久而久之，来永顺州守城倒成了个累人的活，一时半会儿回不了月夕。

可自从纳兰英派了纳兰思凡来了以后，对方二话没说，首先加重赋税，交不起的直接带着兵去家里面抓人，没壮丁的，直接拖家带口的遣出永顺，从此除掉原籍，再也不是永顺州人。那些思国心切的，原星辰国后裔，就怕离了这地儿，宁肯交大把的银子，也要死死地在这片土地上生存。

时间长了不免人心惶惶，到底是老百姓多，有能耐的少，小打小闹的叛乱再没心思进行，纳兰思凡也乐的自在，等人老实了以后，腰间大把的银子，走在路上见了乞丐弱小，不吝啬的施舍一番，倒也渐渐被人们所认可。

或许人性就是这样，欺软怕硬，外来人撒了狠，再给颗糖吃，便觉得那人是好的，惹不起，但是能躲。哼哼，到底是个普通人，也就只有这点见识了。

纳兰思凡正跟手底下的将士们说着话，大老远就看见太子言麟下了轿子来，连忙将手中的瓜子扔在桌子上，拍拍手将手上粘着的瓜子拍落在地，迎上去道：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肯赏光，乃是云烟庄的福分，来人啊，给太子爷上座！

太子言麟微微一笑，也不看那个摆在宴席上的主位，拍了拍纳兰思凡的肩膀道：思凡将军年少有为，自打来了这永顺州可是大得人心，按理说应当是本宫宴请你才对。

纳兰思凡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将太子言麟搭在他身上的手从自己身上移开，太子殿下哪里的话，怎么能让殿下费心。左右思凡家里的妹妹过来，洗尘宴总得办，妹妹来了正好也没见过太子殿下，省了点银子和力气，一石二鸟这不是最好？

锦良脸色骤变，他握着剑的手用力向上一拔，眼看剑就要出鞘，却被太子言麟一把按住，正好本宫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纳兰小姐，还请将军叫小姐出来与本宫一见啊。这不是暗讽只是顺带着要宴请太子么，纳兰思凡真是有一手，利用纳兰雪的接风宴顺带叫上太子，主次分的如此清楚，自家妹妹在前，太子在后，果真是个不知尊卑的主。

纳兰思凡低头一笑，回身挥了挥手道：去，叫小姐过来，别着急，小姐刚来人生地不熟，让小姐慢着点。

是！一旁的将士见了太子言麟也不跪拜，却对纳兰思凡的命令如此遵从。

锦良脸色不好，这班人这样不将太子言麟放在眼中，着实令人生厌。可是，这永顺州几乎成了纳兰思凡的地方，别看平常也有些琐事烦身，可说到底没人敢忤逆他的命令，看来此人颇有两下子。

殿下坐。纳兰思凡右手虚伸向主位道。

太子言麟脸色淡然，坐在主位上，抬头瞅一眼桌子上的老酒，不由脸色一变，陈年的酒仙青莲酒，这下子可把他的酒虫吊了出来。

纳兰轩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冷笑。别以为春猎时他在守边疆不知道，那日二皇子言桢设计陷害纳兰家，太子言麟看在眼里可是开心的紧。纳兰雪被暗中刺杀，纳兰英被棍打一百杖，还有那个每次见了都躲在纳兰夫人身后的不成器的纳兰轩，听说也被欺负的不成样子。

皇家无情，害的纳兰家如此，他这个大公子，又岂是个不记仇的？！不过一点点要账而已，正好是他的拿手活。

纳兰雪大老远就看见太子言麟眼睛里发着光，此刻正盯着面前的青莲酒，不住的啧啧赞叹，自家大哥站在一旁，看见纳兰雪过来，连忙挥了挥手，小妹，这里！

红药看着对方欢呼雀跃的样子不由生厌，可是一想起昨天对方将自己护在身后，脸上却不由自主火辣辣的。幸好今日随着小姐穿的女子服侍，脸上涂得胭脂多了不少，不然定会叫别人笑话了去。

小昭站在一旁瞅了红药一眼，对方眼睛看着纳兰思凡的方向，他心里一紧，随后叹了口气。

纳兰雪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纳兰雪福了福身子道。太子言麟抬头望着纳兰雪，对方罕见地穿了一身大红色的锦缎衫，流水的百褶裙，顾盼神飞之间别有风韵，当下道：纳兰小姐不必拘礼，这才多少时日不见，纳兰小姐出落的越发好了。

纳兰思凡脸色微变，他看着太子言麟瞅向自家妹妹的眼神，不由有些恶心，于是连忙道：妹妹快入座，让我们兄妹二人敬太子殿下一杯。

说完便拉了纳兰雪坐在自己身旁，眼神看过去的瞬间望了望红药，随即低下头与二人说笑。太子言麟瞅了瞅纳兰思凡，又看了看纳兰雪，一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道：本宫府中新进了个小妾，模样与纳兰小姐倒是长得挺像，有时候我还以为是纳兰小姐的远房表亲。

纳兰雪脸色一变，看太子言麟的表情又不像是在损人，于是道：雪儿没什么远房的表亲，若是有也不幸去了，恐怕太子殿下府中的小妾并不是纳兰家人。

太子言麟点点头，仿佛心有不甘，接着看了纳兰雪好几眼。

纳兰思凡倒是来了兴致，替太子言麟倒了一杯酒，问道：不知太子殿下府中的那位小妾，芳名是何，怎么与我小妹这么投机？

孙盈盈，一个花船上的伶人，不足为人道，咱们还是吃酒。太子言麟一句带过也再不理会纳兰思凡的盘问，眼睛只盯着那壶青莲酒，纳兰思凡低头一笑，抿了一口烈酒，对着纳兰雪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