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下方看了看，瞧见沙僧正挑着行李牵着马往枯松涧方向走，我忙跳到他身边去，拉了他跳到山涧对面，让他去解了猪八戒，我自己则去后面放下小和尚来。

走到后院儿，小和尚已让小妖们扒了个干净，赤条条地被捆在树上哭。

我慢悠悠给他解开绳子，等着他穿好衣裳。

期间猪八戒与沙僧一道跑了进来，猪八戒问道：“那妖怪呢，老猪非得给他几耙子出出气才行。”

我道：“让观音带走了。”

猪八戒丧气了一会儿，又鼓舞了精神，拉着沙僧去洞里四处搜罗，倒真叫他搜出不少好东西来。

这夯猪惯是会吃，搜来米粮进了厨余忙活，说是小和尚被捆了这许久，定然是身乏体困，要好好吃上一顿斋席才好接着上路。

饭间，小和尚问我脸色为什么不好，我望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猪八戒没说话，只顾着巴拉饭菜，反倒是一向少言寡语的沙僧开了口：“师父，你下回你需得要听大师兄的话。”

小和尚念声阿弥陀佛，一脸惭愧地说道：“这回是为师错了，还请悟空原谅为师。”

沙僧说道：“师父，请恕悟净一个不恭之罪，悟净以往不敢多说，这回却是不敢说也要说上几句。”

小和尚道：“你我师徒四人一路互相扶持，何来罪过，悟净只管言说便是。”

沙僧放下碗筷，扑通一声跪在小和尚面前，小和尚要扶他起来，他死活不起，哭着说道：“师父，平日里小吵小闹不妨事，您慈悲心肠，对万物皆存怜悯之心，只是”

小和尚问道：“只是什么？”

我站起身扯起袖子，一脚踩在凳子上，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说沙僧不敢接着说出口的话：“只是你行善的时候，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难道也不拿我们的性命当回事么？”

猪八戒也放下碗筷，难得的正色：“师父，我们是有些本事，可我们之中没有人的本事能大得过这能几次三番大闹天宫的猴子，这回连他都差点栽在妖怪手里，你可知他这亿万年长生不老客，这回险些成了中途的短命鬼，若非老猪懂些疏通七窍的禅法，他这回也只能做个劳您累死的冤死鬼，那时节他魂飞魄散，您也只能成了妖怪的口中餐。”

小和尚疑问道：“他这不是没事吗？”

“师父，老猪今日放大了胆，与您说明白了吧，您被妖怪抓了，面临死亡之际，您会哭会害怕。但我们这等人，死了就是死了，所以我们面临生死关头之际一样也会害怕。”猪八戒沉了口气，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沙僧接着说道：“师父，我们跟着你甘受苦累，一路为奴为仆，保护您不受妖邪侵害，正是为了求得一个正果，脱离这无边苦海，可我们若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何谈脱离苦海？”

此话说罢，席间气氛稍显静谧，小和尚静默半晌，最终将目光看向了我：“悟空，你也认为为师的善心是错的吗？”

你的善心的确有点多余，从来没用对过地方。

我道：“善，没有错，可是师傅，你自打从老孙口中知道头上有四值功曹、五方揭谛、六丁六甲等人看护之后，你越来越偏于不辨是非真相如何的伪善，只要做了便可。好比老孙偶尔打死的一些强盗，先不论他们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可他们作为强盗，杀了多少人，害了多少无辜之人，您说他们不该死，你是救了他们这几条性命不假，可是往后还有多少人要惨死在他们手上，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苦？”

小和尚红了脸，我接着说道：“老孙曾说，佛家亦有怒目金刚，并非不分善恶，便拿八戒来说，他也曾导致无辜之人家破人亡，可他皈依佛门，再不做那等子伤天害理之事，故而佛可以原谅他，但佛能要求曾经被他害苦的人原谅他吗？大慈大悲的佛爷只讲放下屠刀，却不能让受难者也原谅他的恶行。你要搭救杀生猛虎，可是你能保证这虎再无吃人之心吗？你不能，那再被猛虎吃掉的人，是该恨那猛虎，还是一力保住猛虎性命的你？”

瞧着小和尚红了眼眶，我望着地面不再看他，口中接着说道：“师傅，今日说起这些，是大家希望你能在今世难满，重归灵山，而不是历尽艰辛却要重来一世，老孙只希望你能在我说谁是妖怪的时候，可以多信任老孙一些。”

听我说罢，小和尚默默点了点头将沙僧扶起，低头愧疚道：“是为师错了，往后悟空你说一，为师必不说二，只万望为师何处错了，你能及时提出指正为师才好。”

看来让这两个夯货产生危机感还是有用的。

应下小和尚这一声后，我们各自在厅中寻了位置歇息一晚，天明时继续赶路，奔投西方。

行了一月有余，这期间小和尚简直乖得不可思议，还时常拿出乌巢禅师赠他的《多心经》拿出来看，看到不懂得的地方，大大方方的问，完全不像以往那般，非得用自己的理解告诉老孙，然后等着老孙告诉他正解之后，再忸忸怩怩地说原来是这样。

此间途径一河，河水漆黑如墨，渡河时我感觉那船夫有些许不对，但有猪八戒陪同他小和尚一道，我也没太担忧，谁知那船夫搅起一阵风浪，将他俩一起给卷进了水底。

这期间的事，着实无甚好说，实在是那小和尚运道不好，也可怜这黑水河神，一把年纪了让个小儿给占了府邸，沦落成了一条小小鼍龙的手下差使。

这小鼍龙原是西海龙王就的外甥，父母皆亡，被西海龙王放到这黑水河来历练一番，谁知这二货一来，就仗自家舅舅是龙王，出手抢了河神洞府，河神却是有冤没处伸，有苦没处说，终是遇着俺老孙了，求上门来伸冤。

我这过去西海说了一遭，吓得西海龙王恨不能当场打死那个惹祸玩意儿，赶紧派了太子摩昂率领兵将到了黑水河，把那熊孩子一顿揍，熊孩子被摩昂太子抓上岸来，见着老孙还大喊他不服，要老孙跟他动动手，结果我拿出金箍棒，这小家伙又蔫儿了，说知道错了，忙叫人去将小和尚放了出来。

至此，摩昂许是怕我反悔，连声客套话都没说，就匆匆忙忙带着小鼍龙这个熊孩子直接从黑水河跑回了西海。

黑水河神感念恩德，送了我们过河。

过了河，上了岸，进了个祥瑞之气颇丰的国家，曰车迟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