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县长不疾不徐,淡淡说了几句,便打发那人下去了。
一时无事,只县衙前面熙熙攘攘,热闹却从不来县衙后面。朱林见时机正好,便重重咳了一声,纵身跳下。
方才隔着屋檐,没有看见,原来这张县长守着酒菜,正在自斟自饮。张县长听见声音,抬头一看,却是脸色一变。
“你、是朱香主?”
“我是朱林,你是范更新范兄弟吗?”朱林有些不确定。
“难为朱香主还记得我!”
范更新一脸惊喜,站起来两步并做三步,来到朱林面前,却止住身形,匆忙整理了一下衣服,立正,向朱林敬礼。
朱林却一把抱住范更新,“范兄弟,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啊。”
原来这个所谓的张县长,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光复会的干事范更新。辛亥革命那年,他曾与光复会众人一起攻打江南制造总局,其后便与武汉革命军汇合,经略江南(详见楚汉旧事卷)。其间范更新一度曾在朱林统领的振武堂麾下做文书,分管一路消息哨探,两人共事数月,颇为相熟。这么一说起来,他们倒真的算是他乡遇同袍了。
既是故人,邓子咴便也现身出来。同袍相遇,又正好有酒有菜,免不了一番感慨,说往事,忆旧友,酒过三巡,范更新本就心中有事,如今偶遇故人,话匣子一开,便难收拾。
“……那日八咏楼别后,我便回到乡里,筹款建了一座藏书楼,哦,现在是叫做图书馆了。白日里,除去整理书籍,我有时便在图书馆中教些蒙学。起先几个月,太平无事。但是后来……”
范更新想起往事,心中着实感慨。
“后来,图书馆的书,借出的,十有八九没有按期归还。我有时上门催要,却发现或是书籍遗失,或是书籍转借,更或是干脆缺损,林林总总,总之,不到半年,图书馆中的书便被空了,收不回,讨不回。正巧那年年景不算好,乡里几个提供善款的大户,都不再掏这冤枉钱,没了进项,蒙学也就办不下去了。”
“其它人呢?”朱林问道。
“大同小异,殊途同归。回乡办图书馆的会员,基本都失败了。现在也就是张筱斋(张元济)的涵芬楼还支撑的下去,不过涵芬楼有商务印书馆做后盾,等闲谁能比的了。”
“说的倒是。当年我们想的都简单了。”邓子咴也感慨道。
“知易行难啊!便是蔡会长(蔡元培),教育总长做了也没几个月,就被迫辞职了。说句犯上的话,当年汉王说的政治、经济、教育三权分管,设想是极好的,可在中国这个地方,它分不了。”
“我刚回中国不久,许多事还要听范兄弟细细说一下。”
朱林没有反驳,也没有赞成。他刚回国,许多事情不知道。大哥常说,故国的事,光怪陆离,不可一概而论,凡事多见多闻,少做断语。他这几日怪事见的颇多,已经有些理解大哥所说之言的意味了。
“图书馆之后怎么样了?”
“关了。开了不到八个月吧。彼时正好有个朋友在武汉张振武那里做事,邀我过去。说来当年我因着朱香主,跟张振武也算相识。便投奔张振武,在他下面做了侍从尉官。”
“这张振武我知道,”朱林插话说道,“当年武昌首义,他是共进会的首领。当年武汉分兵,他与马雷、蒋方震一路先行,下九江,截海军,在东南一带有些威名。后面我们振武堂的人马,也有许多是从他那一路过来的。”
“便是他了。说起来算是旧相识。我刚到他那里不久,袁项城便以整军为名,邀各地督军前去北京商议。谁料是一场鸿门宴……”
“这事我也有所耳闻。据说张振武在宴请后回家的路上,因为犯夜禁而被步军统领抓了,当夜就被枪毙了。”邓子咴说道。
听到邓子咴的话,范更新一时心血上涌,激动不已:“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当日诛锄异己,就是为了今年称帝!误国奸贼啊!好好的一个民国,多好的一个民国,还不到四年,南北打了多少仗了!你们看看这东南土地,哪里还有半点繁华?竟是还不如满清时候了……”
范更新激动不已,拍案而起,口中滔滔都是对当前形势的失望。朱林这时候忽然想起美利坚独立后的情景,那时候,参加过独立战争的普通士兵,一样也对形势不满,所以后来才有的邦联改为联邦。现在的中国,是不是也到了掀起同样意义的一场辩论的时候了呢?谁又会是中国的麦迪逊呢?
正在三人各有所思的时候,忽然外面外面一阵喧哗,不多时“啪”“啪”两声枪响。范更新还在滔滔不绝,朱林邓子咴已拔枪而起,一群士兵从县衙前面疾步冲入,大声叫道:
“不许动!”
“不许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