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墨奴看着远处喜气洋洋的婚宴,眼里流露出不一样的温柔,“曾经有过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她是我的情人,也是我的未婚妻。”
马三保大惊失色:“她,她不嫌你丑吗?”话刚出口,他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低头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墨奴明白他的诧异,解释道:“那是我家乡的姑娘,她的名字叫娜答,在中原话里是露珠的意思。”
他怀念地说:“娜答是我们部落里的第一美女。她黝黑的皮肤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眼睛像羚羊般明亮,牙齿又白又整齐,鼻子又高又挺。她的头发卷曲浓密,她将它们编成很多小辫子,然后别上最艳丽的花。她的身材丰满健硕,每次顶着瓦罐从河边打水回来的姿态都如女神般优美,全部落的男儿都争着对她献殷勤。”
马三保眨巴眨巴眼睛,努力想象着黑皮肤美女的模样。
墨奴唯恐他不信,继续道:“那时候的我是全部落最英勇的武士,我为娜答取来了狮子的皮毛,我在娜答的窗边一宿一宿地唱情歌,我在篝火边打败部落里的小伙子争得和她跳舞的资格……后来,娜答爱上了我,我们约好了,等我挣够她父亲要的彩礼便成亲。”
“你们成亲了吗?”马三保不太相信美女会爱上墨奴。
“没有。”墨奴悲哀地摇摇头,“我们的部落遭遇入侵,被打败了,战败部落的男女都要成为奴隶被发卖。商人们说东方人喜欢身材健壮的男奴隶,便将我和其他男人卖到了中原,娜答则被卖到了忽鲁谟斯……”
马三保小心翼翼地问:“你想她吗?”
“四十六年了。”
墨奴没有正面回答。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老旧的骨笛,再次放在唇边吹了起来,哀伤缠绵的曲调幽幽缠绕在这花海里,混杂在婚庆的喧哗喜悦里,更显寂寥。
马三保不太明白男女之间的感情,可不知为什么,听着这样伤心的曲子,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他盼着娜答还活着,能和墨奴重逢……
可是中原和忽鲁谟斯之间隔着广阔的大海……
娜答永远听不到墨奴的曲声,墨奴永远看不到娜答的笑颜,他们之间的爱情连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
除非,墨奴能出海……
云南没有海。
叁
每个月,镇上都有集市。
墨奴有时会随赵老财去集市上挑东西,马三保曾遇到他几次,不知为何,墨奴对彝族的小伙子特别感兴趣,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看。
马三保觉得很奇怪,曾私下问过墨奴。
墨奴磕磕巴巴地说:“他们的衣服,好看。”
马三保更不明白了。
云南多民族,好多民族的服装都很漂亮,尤其是苗族姑娘的头饰和铃铛,走一路响一路,吸引多少人回头。
彝族里英雄好汉倒是不少,但很多部落都推崇一生只洗三次澡,分别在出生、结婚和死亡时,脸上和身上总是脏兮兮的,怎么也谈不上好看。
就算好看,也是彝族的女孩好看啊!
莫非是,因为大家都黑乎乎的,所以互相觉得好看?
墨奴的审美真是没救了……
马三保扶额,善良地决定不打击他了。
过了很久,墨奴忽然开口问马三保:“你能偷偷帮我做件事吗?”
马三保毫不犹豫地道:“好!”
墨奴迟疑半晌,方道:“这件事,你要偷偷做,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父母。”
马三保不解,但看在那么多日子里关系密切的分上,还是答应了。
墨奴仿佛下定了决心,从怀里掏出珍藏的荷包,严肃请求:“在下个集市上,你能给我买套彝族男人的衣服吗?普通款式,带黑色包头,不要新的,要旧的。”
马三保愕然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墨奴不语。
马三保忽然懂了,惊叫道:“你想逃跑?!”
三月二十七开始连续三天都是彝族的左脚舞会,晚上会有大批彝族人聚集在一起唱歌跳舞。彝族男子皮肤黑,衣服也低调不起眼,头上又是大包头,只要稍微用布将脸遮掩一下,趁着夜色溜走颇具可行性。
马三保连连摇头:“不行,逃奴是会受到严厉惩罚的。”
墨奴单膝跪在他身前,眼里满是哀求:“我答应过娜答,一定会去找她的。娜答答应过我,她要等我一辈子。四十六年了,我逃跑过很多次,可是都失败了,如今我已老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天涯海角,生死永别。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跑成功,去海边找船只。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渡过大海,到达忽鲁谟斯。
他不知道娜答是否还活着,是否还在等他。
万死不辞,只为一个承诺,一段爱情。
他无怨无悔。
面对这样的墨奴,任何的拒绝都是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