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奴静静地继续看着蓝天,他不太适应和人交流,也不想说话。
马三保对他的行为产生了浓浓的好奇:“你在看什么?”
墨奴说:“这里的天空很蓝,像海。”
“海有什么好?又危险又恐怖。”马三保撇撇嘴,“我爹小时候曾和我爷爷出过海,他说海上生活一点也不好玩,每天坐在摇摇晃晃的大船上,吐得稀里哗啦,蔬菜水果都吃不着,天天啃干粮,整个人都瘦了几十斤。运气不好还会遇到暴风雨,整个船都快被掀起来,和他一块儿出海的船队有艘船就是被浪掀翻的,船里上百人都喂了鱼,那时候的惨景,他现在还历历在目,经常拿出来吓唬我们。我这辈子绝对不要坐船出海,最多去海边沙滩上眺望两眼就罢了。”
墨奴笑了:“你爹没告诉过你海有多美吗?”
马三保满脸不屑:“能比咱们云南美?我们这里到处都是花。”
“你看看这片天空,美吗?”墨奴伸出宽大的手掌,似乎想碰触那片一望无际的蓝色。
“真正的海比天空更美,就像蓝色的宝石,里面藏着无数的宝物。白色的鸟在天空中呼啸,还有跟着船只游的大鱼,将海面染红的日出日落,美丽得你永远都看不腻。”
马三保强调:“大海就算漂亮,还是很危险的。”
墨奴告诉他:“只要你有足够的勇气越过危险,就能看到不一样的世界,得到珍贵的宝物。”
马三保的眼睛亮了:“什么宝物?”
墨奴想了想,问他:“你见过长脖子的鹿吗?”
马三保摇摇头。
墨奴便拾了根树枝,在泥地上画起来,长长的蹄子,长长的脖子,足足有三层楼高,相貌奇特。
“你骗人!”马三保叫了起来,“这世上不可能有那么高、脖子那么长的鹿!它该怎么睡觉?脖子会断掉的!”
墨奴又问:“你见过黑白条纹的马吗?”
马三保迟疑:“我见过有黑白斑点的马。”
墨奴又在泥地上画了匹马,马身上一道黑一道白,斑纹看起来极其规整。
“你骗人!”马三保看得眼都直了,“哪有马可以长出那么好看的花纹?”
墨奴再问:“你见过天生肚子长口袋的动物吗?你见过和马一样高大,有翅膀却不会飞的鸟吗?你见过金色头发碧绿眼睛的女人吗?你见过全是黄沙的国家吗?你见过……”
马三保愣愣地看着他,连话都说不出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伙伴们全围在了墨奴身边,闹着要听他说海外的故事。
墨奴对孩子们有求必应,他将曾经经历过的奇闻异事娓娓道来。
“天竺那边的女子,不戴首饰不出门,她们会在鼻子上穿孔,挂上金链。天竺人视牛为圣物,还会用鲜血来拜祭神灵。天竺的舞蹈是用来祭拜神灵的,所以她们的舞蹈带着情感,仿佛在讲述故事。我有幸陪主人看过一场舞蹈,那舞姬据说在天竺极出名,年纪很大,相貌不好看,身材也很胖,可是当她身披纱丽,扭动腰身,随意舞动脚上大串的铜铃时,她就是下凡的仙女,是高高在上的神灵,她甚至可以控制只让脚间一个铃铛响,她转身之间,每根手指都在述说故事……”
奇怪的动物,奇怪的风俗,奇怪的人……
墨奴的故事源源不绝,新鲜有趣,听得人舍不得离开。
他兴致来时,还会掏出脖子上挂着的老旧骨笛,吹一段异乡的音乐,或粗犷,或哀伤,或缠绵,听得人仿佛置身异国他乡,亲眼见到他所说的一切景色。
大多数的孩子在知代村出生,在知代村长大,最远也只去过县城,墨奴讲的新鲜故事对他们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孩子聚集在墨奴身边,欢声笑语不断。
墨奴出身蛮地,相貌和中原人审美截然相反,但他头脑灵敏,性情温和。他特别喜欢孩子,尤其是胆大聪明的马三保,大家关系转好后,还会教他几句海外的语言和礼节,马三保总是学得很快。
“在天竺,‘那玛斯代’是‘你好’。”
“对。”
“‘爱尔威达’是‘再见’?”
“是的,你很聪明。”
“……”
远处传来的鞭炮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刘家大哥娶的媳妇进村了,刘大爷要散喜钱,好几十文呢,快去抢钱抢糕点!看新娘子!”
有孩子匆匆跑过来叫了一声,大伙儿顾不得听故事,飞奔而去。
在云南人眼里,女人要以黑为美,胖为贵。
刘家新媳妇又黑又胖,满脸贤惠,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
刘家大哥娶得如此佳媳,在兄弟们嫉妒的目光中乐得合不拢嘴。刘家老两口在亲戚朋友羡慕的夸赞声中,又多撒了把喜钱让孩子们抢。
普天同庆,全村欢喜。
马三保家境宽裕,父母手头散漫,不在乎这一两文钱,他随大伙去抢了一文钱图个吉利彩头,又回到墨奴身边,很大方地将这文钱送给他:“给,买个包子吃,你再给我讲个新鲜故事。”
墨奴没推辞,小心翼翼地将铜钱放入贴身的荷包。
马三保见荷包鼓鼓囊囊,似乎积蓄不少,打趣道:“墨奴,你把钱收得那么紧,可是要存着讨老婆?”
墨奴不好意思地笑笑:“哪有姑娘看得上我们这种人?”
昆仑奴在中原地位极低,再丑再穷的女人也不愿嫁给他们。有时候在路上,不小心多看了未婚小娘子一眼,都要招来白眼和谩骂,除了少数在主家慈悲下娶到女昆仑奴的幸运儿,大部分都孤独终老。
墨奴今年六十二,从未娶过妻子。
马三保不懂这些,童言无忌,追问:“从未有过女孩喜欢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