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先生肯定了他的做法:“玉不琢不成器,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是得先使其劳苦一番的。”
“先生说得对!不吃苦中苦,怎成人上人?!那兔崽子不好好念就狠狠揍一顿!”田老板越想越对,两眼发亮,想到自家儿子年纪也不小了,只恨不得回去立刻就抄板子把儿子送学堂。
田启明目瞪口呆。
阿斗幽幽发话:“在诸葛先生发话前,我爹也是最疼我……”
叁
诸葛先生才华横溢,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在蜀人心目中几乎是半个神仙。
自他出谋划策后,田家杂货店生意蒸蒸日上,气得钱家杂货店老板跌倒,每天都朝街东吐好几口唾沫。
田家两口子对诸葛先生更是信若神明,只要先生说田启明要去念书,田启明就得去念书。他们联合起来,把儿子逼得像那被堵在死角的小鸡仔,逃无可逃,只能束手就擒。他们花大价钱送儿子去学堂。
田启明脑子不好,不爱念书,人坐在学堂,心里老惦记着家里偷偷削的木头小玩意,上课走神,总是背不出书。
先生严厉,当众斥骂,罚抄书,打板子,折腾得丢人现眼。
爹恨铁不成钢,天天拿着诸葛先生三岁念书、五岁作诗什么的例子把他往死里训;娘恨铜不成金,虽见他手心给板子打肿疼得不行,心肠有些软,可听见男人说读书读得好才能封侯拜相、光宗耀祖,立即狠下心肠把儿子往火坑里推,边推边念叨:“家里的鸡蛋都是你的,杀鸡鸡腿子都是你的,爹娘为你付出那么多,都是为你好,你这瓜娃子咋就不好好念书呢?你对得起祖宗、对得起爹娘吗?”
爹娘从诸葛先生那里听来的大道理堆成山,偏偏没给自己诸葛先生的脑子,能怨谁?
田启明读来读去读不好,终于明白了阿斗的苦,两眼泪汪汪,委屈只往肚子里吞。
那日,他努力了许久,还是没背下书,被先生骂了大半日,躲在街角不敢回家,却见到采花归来的钱多多。她歪着脑袋认了半日,认出昔日仇人,“噗”地一声笑了:“哪里来的爱哭猫?”
田启明发现死对头,赶紧扭头对墙角,擦干眼泪,很有大丈夫气概:“不要你个臭丫头管!”
“我猜猜。”春日游归,鲜花满蓝,钱多多心情好得像树上的小麻雀,没有抬杠的心。她见对方哭得可怜,语气里少了几分嘲讽,却带了几分真心,“你念不会书,又被爹娘打骂了?”
田启明沉默不语。
钱多多看见他背书的苦相,不由心生怜悯,好奇问道:“你爹娘也真奇怪,明明你不擅长念书,为何还要逼你念呢?”
田启明瓮声瓮气地道:“诸葛先生说小孩子都要念书。”
提起这个“说”字,钱多多也感同身受:“张将军家的夫人也说女孩子要学针线活呢,可是我就不耐烦学,我就做算术看账簿,数铜钱做买卖。我娘见我弄断了七八根绣花针也不成,还糟蹋了她的绣花棚,就由得我了……其实她自个儿绣得也不太成。”
“你就好了,爹娘轻易便放过你。”田启明羡慕嫉妒恨,呜咽道,“明明我读书的脑子也不成啊,可是爹娘只听诸葛先生的话,读不好也逼着读。”
钱多多放下花篮,蹲在他身旁,安慰道:“脑子不合适就算了,为啥要那么听话?你爹那么爱念书怎么又不见他去念?他没念书不是一样娶媳妇过日子吗?难道你就没别的喜欢的东西了吗?我看你平日很喜欢摆弄破木片、破竹板啊。”
“那才不是破木头。”田启明悄悄看了眼“仇敌”,确认她脸上没有嘲笑自己的神色,扭捏害羞地答,“我说我想做木匠,可是我爹说我没出息……”
“咦?木匠?!”钱多多惊叹道,“木匠好厉害的啊!上次我看见二麻子巷里的刘大爷做的那梳妆盒,那手艺真绝了,上面雕的仙女简直能活过来。哎,可惜我娘说那玩意镶了宝石,很贵的,买不起,我忍不住就天天去看,后来那盒子给大官买走了,我还郁闷了许久。”
田启明惊喜道:“你也觉得木匠不错吧?梳妆盒不过雕虫小技,算得什么?”
钱多多有些不信:“夸得自己那么行,你给我做个看看啊?”
“做就做,”田启明得意道,“其实诸葛先生家的木车流马才是绝技呢!”
“木车流马啊,听着好厉害的样子,”钱多多悠然神往,“可惜咱家和他家不熟,只听过,没机会见。”
“我说给你听。”田启明一时忘了悲伤,比着他研究过的那木头牛,指手画脚地说起来,“那东西不用马拉,不用牛拖,会自己跑的……”
钱多多听得瞠目结舌,连连称绝。
孩子玩起来总是爱忘事,他们聊得兴起,丢了死仇,叽叽喳喳地几乎说到日落。
钱多多终于想起要回家,她在花篮子里拿出一大把茉莉,塞入田启明怀里,“拿去给你娘,嘴巴放甜点,然后求个饶。你娘最疼你,说不准会为你向你爹求情。”她还教了几句哄母亲的甜言蜜语,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叮嘱他,“小心点。”
田启明嗅着手中的茉莉花,看着钱多多离去的背影,杏色袍子,绿色裙子,两条乌油油的大辫子戴着红绒花,蹦蹦跳跳,甩得真好看,他急忙对她喊:“我给你做梳妆盒!”
钱多多不回头,摇摇手:“等着咧!”
田启明的脸有点红。
那天晚上,他偷偷摸摸找了块木头,努力做了起来。
小小的梳妆盒在指尖成型,盒面刻着几朵小桃花,周围镶嵌了他收集回来的漂亮石头,扭动石头上的小机关,盒底会蹦出只木头小鸟来,小鸟可以拔出来装在木头簪子上,设计很是别致。他技术不足,制作得有些糙,却见巧思。
钱多多收到首饰盒的时候,开心得差点惊叫起来。她抱着小鸟簪子装了又拆,拆了又装,戴在头上对水照了许久,欢喜得脸上红扑扑的,亮晶晶的眼里全是崇拜:“启明大哥,你真厉害!”
田启明揉着鼻子,高高昂起头:“哼,必须的。”
两个孩子看着彼此,心里涌起莫名的甜丝丝感觉。
就像落花入水的涟漪,一圈圈散开。
你懂得我,我懂得你,彼此欣赏,彼此爱慕,情窦初开的爱情最真诚、最浪漫。
田家与钱家抢着生意,继续交恶,田家娘子和钱家娘子不止一次当街对骂,两个年龄相近的孩子却学会在互相谩骂的大人背后,彼此打手势、做暗语。无数个忙里抽闲的机会,花灯会、墙角边、巷道口,他们躲着大人的视线,偷偷地玩,丢沙包、斗花草、看鲤鱼。
钱多多悄悄问:“我们在一起玩,要是爹娘发现了怎么办?你会不会不理我?”
田启明说:“就算挨骂,我也不要不理你。”
钱多多笑:“你敢发誓?”
田启明说:“我发誓,可是你也要发誓,不能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