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崇娘是所有女孩中最耀眼的明星,她能听得懂柳永说的每句话,念的每首诗。
柳永最喜欢的,也是叶崇娘,大部分的时候都和她在一起。很多小女孩都想和他搭话,可是他的眼里只有叶崇娘,旁人连看都不看一眼,从不往心上过,揉碎了不知多少芳心。他只和叶崇娘两人漫步后花园,偶尔讨论李太白和杜牧,偶尔说说孔孟老庄,偶尔又说说历史洪流里的名人轶事,真真是兴趣相投、见解相近,经常从早上说到下午,难舍难分。
柳叶两家越走越近,双方都觉得对方的孩子才配得上自己优秀的孩子,口头试探几番,暗里问了生辰八字,唯恐过早定亲误了柳永学业,便约定等两个孩子长大,柳永考得功名后便正式说亲。
叶崇娘早对柳永芳心暗许,隐约知道父母的打算后,又是害羞又是欢喜。
柳永对叶崇娘已是坐上琴心,得讯后更加奋发努力起来,学业一日千里。
春日,桃花开得正好,又逢叶母生辰,叶家在后花园办了戏酒,请相好人家上门做客,柳家、杨家皆在列。歌舞热闹过后,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的都是母慈子孝报应轮回的故事,老人家听得欢喜,孩子们却觉无趣,纷纷散开玩耍。
叶崇娘和柳永避开狂蜂浪蝶,在水榭处闲聊诗词,玩的是斗诗游戏,斗的是和“虫”字相关的诗词。
柳永说:“霜草苍苍虫切切,乐天先生。”
叶崇娘回:“暗虫唧唧夜绵绵,也是乐天先生。”
忽而,湖石侧探出个犹犹豫豫的脑袋来,看着叶崇娘,欲语还休。
叶崇娘认出是杨璞,起身想离开。
柳永不知其中关系,见他衣着富贵,知是宾客,起身主动招呼。
杨璞低声呼唤:“崇,崇,崇娘……”
柳永“噗”的一声笑了,开玩笑道:“刚说虫虫,正是虫虫。”
叶崇娘脸都红了,半晌无话。
杨璞不解其意:“什么虫虫?毛毛虫吗?”
柳永哈哈大笑,“虫虫”“虫虫”叫个不停。
叶崇娘气急,一跺脚对杨璞怒道:“不学无术的家伙,我才不要和你说话。”
杨璞想追,又想起母亲的训导,失魂落魄地走了,不当心脚下踩到青苔,竟滑落水中。春日水寒,池塘颇深,杨璞碰不到湖底,又不识水性,吓得拼命扑腾起来,连连呛水。
在场的柳永、叶崇娘再加两个小丫鬟都是孩子,从未遇到过这般场景,吓呆了。
柳永回过神来,连连高呼,命丫鬟跑去找大人来帮忙。
水榭地处偏僻,大部分的仆役都去宴席上伺候了,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叶崇娘看着杨璞挣扎得都快沉下去了,唯恐他送命,便寻了把扫帚,伸过去拉他。杨璞高大,崇娘力弱,柳永赶紧跟上来帮忙,好不容易才把人拉上来,杨璞已送了半条命。
杨母急急奔来,抱着儿子号啕大哭,对叶崇娘和柳永谢了又谢,直呼“恩人”。
众人也夸赞他们当机立断。
事情平复后,柳永给叶崇娘起了个绰号叫“虫虫”。叶崇娘起初还不高兴,她可讨厌毛毛虫这种恶心的东西了。
柳永说:“蝶是虫化的,虫虫一定是最美丽的那只蝶。”
叶崇娘听得欢喜,便接受了这个绰号,可是她不允许除柳永之外的人这般唤她,尤其是杨璞那笨蛋!他脑子里想的“虫虫”绝对是毛毛虫!
叁
至道元年,叶父调职离开扬州,家眷随行。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意强拆。
叶崇娘哭得肝肠寸断,柳永哭得死去活来。
两个小儿女,一般私密话。
柳永说:“虫虫,你等我,等我金榜题名,定去你家提亲。”
叶崇娘含泪应下:“定不负君相思意。”
杨柳依依,临别依依,送至长亭外,终须一别。
车队走了许久,日渐黄昏,路上尚有马蹄声。
叶崇娘回过头去,是杨璞在默默地跟着车队,走了很远很远,直至杨家派人把他抓了回去,像个傻瓜,真是傻瓜。
肆
至道三年,柳宜屡迁至国子博士,命其弟携画像前往故里崇安,以慰家母之思,柳永随叔归乡。同年,官场倾轧,叶父被罢官查办,家财散尽,病死狱中,叶母病中闻讯大哀,药石无医,撒手人寰,临去前送信数封,托人照料唯一的女儿。
叶崇娘扶灵回乡,因祖父母早已不在,寄居大伯家。大伯贪财好赌,见叶崇娘姿色出众,竟瞒着族人将其卖入行院,得财无数。
叶崇娘哭过、闹过,可是行院的人皆心狠手辣,什么手段没有?软的硬的狠的,折腾得小小弱女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也曾捎信让人救自己,得回来的消息是,叶家其他长辈怕她在行院的经历连累了自家清白女儿的名声,也没人愿意出大价钱赎她,竟命她自尽保节,对外宣称叶崇娘已死。
叶崇娘得到这个消息时,大哭了一场,大笑了一场。
“蝶是虫化的,虫虫一定是最美的那只蝶。”
“虫虫,虫虫,待我金榜题名,便来娶你……”
蝴蝶陷入烈火地狱,再没有生还的希望。
她抛弃姓氏,改名蝶娘,学艺三年,挂牌迎客。她和许多同样美丽的女孩子一起迎来送往,争奇斗艳,千金卖笑。
她渐渐忘了曾经的坚持,忘了父母的教诲,忘了廉耻,也忘了自己。
行院是她唯一的家,只是午夜梦回,她经常会想起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