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无霜抬头看了皇甫晙一眼，那个很多年前她打趣他一句“毛头入宫”、他就炸了一般、威风得意气飞扬，如今何以有了如此深的思虑和这般厚的胆怯，当真是学会了担心红消香断么？
一时让温无霜有些心惊，心惊于他的明白，也心惊于他的服帖。
不过既然成王既然有此思虑，温无霜一想，自己也当感激皇甫晙的良苦用心才是，于是福了福身子道：“成王，妾感激不尽，你勿要多虑了，我们以后多注意就是……”
皇甫晙叹了口气，转了转手上的笛子说：“下次本王再来和笛吧……”
说完独自走开了。
“还看什么呢？”皇甫麟收剑，看似不经心地问正低头往堂内走的温无霜。
“成王说下回再来与殿下和笛。”
皇甫麟明白几分，点了点头：“想是近日往来臣子众，怕是他也难免放不下了吧。”
温无霜一想又问：“殿下会护成王周全的么？”几位皇子的关系，仿佛在德王晞被杀之后，明里就断了一般。
皇甫麟寻思了一下，安慰温无霜：“成王心性禀直纯正，谨守有谨守的好……贤卿勿要太担心他了……”
说着又低叹一声：“贤卿，你怎么看？可觉得执政臣子去向皇上谏铲除余孽一事，可能优于皇后预闻政事一事？”
温无霜始终还是觉得皇甫麟是对的，就像纪如云掳她的时候说过的一样，光等有什么用？光犹豫有什么用？
于是说：“臣妾同样觉得，今上是个感情尤胜的天子，算来，皇后与皇上也是相濡以沫几十年了，皇后的当年抚慰，就是皇上到现在的坚持，若是突然冒出几个执政的大臣去说皇后的不是，妾也觉得，这会让皇后觉得皇上失信于她，所以，臣妾觉得穆王您是对的，他们去了大概也是白费了心思。”
皇甫麟想了一下，笑了起来：“呵呵，贤卿这么说就是父皇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了？”
说到此处，皇甫麟暗暗一想，无霜好像从来没有尊称过今上父皇，不管是家宴、面见；还是私下交谈，她都只称今上、圣上、陛下……听上去没什么不馁，却显得不够亲近。可细细一想，觉得不这样叫、不这样亲近也好，若是哪天知道真相，就少些伤心吧。
他苦笑了一下。
温无霜看着皇甫麟的表情，忙道：“妾失言了。”
她觉得她不过是顺着穆王所说，安慰他而已，其实说皇上重感情，温无霜就会想起皇甫昌向她父亲举起屠刀的样子。
皇甫麟回神，轻轻一笑，扶温无霜上了台阶，坐在赏仙堂半人高的鎏金细线纹博山炉前，十月的天，已经泛凉，任大人已经让人在主子经常活动的地方烧起了银炭。
皇甫麟看着冒出的火苗，似乎陷入回忆一般。
“算不得失言，贤卿其实说得也没错。”
温无霜知道他想说什么，江山易易主，而身边人就一个，江山是另一种“人生之不满意十之八九”，而身边人就是“可与人说者无二三”中的那个知心人。
“既然如此，那么穆王，假若有一天，你会接受别的这些不相干人的离间吗？”
“贤卿多虑了，谁会离间我们呢？”
谁知道呢？温无霜见他不再答，便也不再问下去。
皇甫麟用枯枝拨亮炉火，吹着枯枝上的粼粼的火星子，想，其实，这一着也颇险，铲除纪氏后人，父皇未必乐意，毕竟纪氏功劳甚巨，自己不过是利用今上的重情而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
皇甫麟看了一眼有些迷蒙的天空，再看了一眼博山炉里滋滋作响的银炭，幽幽地说：“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贤卿，你说，我们会不会这样每天在读书练剑中度过余生？”
“妾是乐意的。”
虽然他的一个愁字，也让温无霜有些发愁。但他愁的，其实就是不能这般置身事外相安无事地读书骑马练剑罢。
“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正当温无霜想再说些什么劝慰他的时候，从赏仙堂外面传来这样的声音。
楚王？
阿狸支起耳朵，喵了一声，算是给他打过了招呼一般，重新窝回了温无霜的裙里。
“穆王和弟妹好兴致，没想到这暗沉沉的赏仙堂竟然如此有情，也不怕让旁人看了横生羡慕？”皇甫暌搓搓手走了进来，带着一种落寞的打趣和调笑。
“楚王兄安好。怎的到这赏仙堂来了？”皇甫麟立即站起来向他施礼。温无霜便也向他福福身子。
“呵呵，当然是赏仙来了……”
皇甫麟忙接道：“楚王打趣得紧，如此闲适，可是宫中府里诸事忙完了？”
“本王能忙什么？还不是那一地鸡毛……”
纪如云和刘敏之的事后，宫中又发生了几出隐隐针对穆王府的事，几府为避嫌，走得不勤，也就皇甫暌，来了兴致背着修竹过来串串门，不过，向来也没有什么好消息带来。
他自己跟心悠公主的那笔糊涂账，一闹起来，简直堪比东安坊的市井，或者更甚。
这就是皇甫麟口中的“府里诸事”，他的“一地鸡毛”。
上次来，还是年初老皇上龙体康复，心情不错。
后来说是因为持续的打赏，人来人往，他看得眼花，才出来走走，走到穆王府，皇甫麟和温无霜才知道他是因皇上擢升纪为良为正卿、同中书门下二品，拜了首辅而愤慨得无处可去。
原以为也只是愤慨纪氏，听来听去，却还是在念叨心悠公主。
“册封纪氏，固然是那赵皇后的主意，结果父皇这么爽快应允了赵皇后的讨要，你们可知道是何原因？原来是这心悠也出了力……”
“你何以又知道？”
“她自己承认，她最近时常去看父皇，一看赵皇后得宠的形势已经冠盖长姐，于是为讨好这个赵皇后，赵皇后说什么，她便说什么，所以纪氏一拜了首辅，这心悠便到处嚷嚷她居功至伟，当成了巨大的荣耀，所以，本王估计，纪维良这么快得擢升，或许真跟心悠在一旁推波助澜脱离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