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江亦慈气消了一些,说:“起来吧。”
莺儿扶温无霜起来,四人往里走去。
待江亦慈坐下,温无霜打量着她,几年不见,她消瘦了不少,想着小时候出事让她哭成那样,今次好几年不见,不知母亲怎样伤心了一场。
温无霜握着江亦慈地手,打量着她愈发多了的白发,哀怨地说:“母亲,让您担心了。”
江亦慈摇摇头:“当为娘五年前决定将你送入太学书院、四年前决定将你送入穆王府时,娘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温无霜想着她这失忆的多半年,也一定与母亲相见过,却忆不起她,不知她心底会有怎样的忧伤。
静坐了许久,江亦慈问起她在关外的经历,温无霜一一说了,又说此次回菀城,就是要与穆王一同面对。
“你这个傻孩子,居然想着是把穆王藏起来而把自己弄成这样?……你当是藏小松果么?你倒是解脱了……然而你可知道,真正的解脱,并不是远离这人世间?……”
黑嬷嬷轻轻看了一眼江亦慈,想起了很多年前,她们初到帝京,江亦慈说,担心松针的掉落,也会引起胡狼的注意……
“还记得小时候读的庄子么?庄子说:藏小于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
将小物什藏在大物什里,是适宜的,不过还是可能丢失;就像你将穆王藏在五云深处,依然弄丢了一样,藏得住吗?即便自身皮囊,也是藏不了,何况身外物!
“所以,依母亲之意,是倒不如把这天下诸物藏在天下里,就不会丢失了么?……”
“把天下藏于天下,就是不藏,唯有不藏才能不失;唯有不想占有万物,万物才能为你所有……”
江亦慈的话,让温无霜想起皇甫麟说过的那句:“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可惜自己愚钝,永远也参不透这些,尽是给身边人增加烦恼……
“就像那便是那些纵然能藏得一时的,到头来还是要归于自然。”
温无霜知道,母亲这句话是在说纪如云。
她切切地看着她,再也不敢说母亲啰嗦。
江亦慈的一番话,让巫先生和黑嬷嬷都松了口气。他们的夫人,到底跳脱了生死的锁链……
江亦慈看着乖顺的温无霜问:“现在你真要回穆王府?天下人皆知你失踪,你其实也可以不回的……”
温无霜知道,江亦慈是担心纪如云在,会继续伤害她,她有些犹豫。
江亦慈叹息道:“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许)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温无霜知道江亦慈在说她和皇甫麟:也许自己是那快被纪如云盯得快干死的鱼,也许被贬迁的皇甫麟亦是,可偏偏还要在那干涸之地,给彼此吐沫沫以延续彼此的生命,与其这样牵绊,各自回到自己的江湖里不自在么?
自己的江湖,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温暖崇圣塔,再没有人能伤她半分;而皇甫麟只要安于太原,安于纪如云,便也可全身相安。
“天下间,便是有许多美好,也需要‘相忘’……”
可是温无霜不愿意,她摇摇头,母亲您与自己那生身父亲,是因为不能相濡以沫,才相忘于江湖的……
孩儿斗胆,孩儿跟您不一样……
于是江亦慈看着倔强的她,问:“所以,你还是想嫁穆王吗?那你饶恕了纪姑娘的蓄意陷害吗?饶恕了那皇上的杀父之仇了吗?”
温无霜忙低低地说:“女儿饶不饶恕他们都不会阻碍女儿陪在穆王身边。”
江亦慈更近了一步问:“便是如那羊进了狼群也要去?”
“女儿不怕他们,因为母亲教导过,那掩藏的事,没有不露出来的……”
江亦慈看出了她这几年的变化:“好,你既然要回,那便要饶恕皇上,不要因为你父亲的事,看穆王的眼里,也生出梁木,生出纷争来。”
“母亲,孩儿知道,穆王用心良苦,创出一套剑法来使我醒转,我知道这里面的情谊……所以,也希望您能原谅他,而且,他似乎永远也回不了帝京了,皇上已经失去了对他的亲情,他跟他是不一样的……”
母女俩互相劝慰着让对方去原谅……
江亦慈叹了口气:“他跟他确实是不一样的……自从你失踪后,小穆王就派人到处找你,从来没有因为找不到你而放弃,也时常来看看我们,正是他的这份决心,让他不仅找到了你,还恢复了你的记忆……你失忆的时候,连巫先生也是没有半分办法……因着这些,大家其实心中都默认了小穆王……”
温无霜轻轻地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感激。
江亦慈又说:“你也得饶恕纪姑娘,不仅饶恕,还得善待她,她现在跟纪维谷脱离关系,也算得上是孤身一人在外了……所以,你不要总觉得看她眼里有刺,因为你的心,会透过你的眼睛,发出言语来,如果落下了话柄,生出事端,又是一桩事情……”
温无霜坚定地点点头:“母亲,爹爹说过,挖陷坑的,自己必掉在其中;拆墙垣的,必为蛇所咬。女儿是不会去招惹她的。她此一生,生为一个恶人,已经是她最大的惩罚……”
这惩罚,也许是对皇甫麟求而不得的感情……
也许是与她父亲远离,失却亲情……
等温知府和温候循退了更,父女俩也是抱头一顿痛哭。
温无霜并没有因为温知府不是她亲爹而有看法,生恩不及养恩重。对于这样一个没血缘的孩子,温知府能这样养育她,让温无霜本身就无限感激了。
温无霜又与温知府闲话了一番,表达了想回到皇甫麟身边的想法,温知府自然也是极支持的。
再看着高大的温候循,看到他胳膊上触目的刀伤……
温无霜的眼泪也是流个不止,她对温候循有感激,更有愧疚,她弄丢了沅儿……
温候循拍着她:“好啦好啦,又哭个没完没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