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使司其实十分简陋冷清。
皇甫麟被夺爵后,原王府长史司的人全部解散留在帝京另作他用,只有任弗进苦苦要求跟着,乔跃、申握、复枢、考慎几个随身忠心的侍卫留了下来,司里再没有了前呼后拥的仆人,朝廷的俸禄,时有时无,越来越少,像是被皇上遗忘了一般,堂堂皇子跟寻常百姓家一样,一应用度全部要自给自足。
好在纳征时,所下的聘礼,已经送到了知府老爷的官舍。
黑嬷嬷说,从官舍搬回,也一直没人敢动,这次查看了一下。
除凤冠外、大衫、宴服各有四套,各样玉绶玉坠玉珠金钏宝镯珍珠一应俱全,金银百两,绢绫罗锦各色衣服几十件,各色锦被也陆续送了八床……
这次亲迎,全都搬到府上,加上皇甫麟的一腔情意,和多年前的那匹“胭脂抱月娇”,温无霜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好了。
自然,宾客只是些至亲好友。
陈氏娘家老爷子老太太,听说不大办,于是只派了管事的三姨娘带人送了嫁妆来。
总算使使司府有了些芒芒光彩。
里里外外忙坏了黑嬷嬷,要照拂陈氏娘家的这位苖彩芝姨娘,毕竟陈氏娘家听说温无霜失踪,也是出了些气力的。
又得顾及着江亦慈的身份。
于是以夫人身体不好为由,尽量着让苗姨娘少去叨扰江亦慈,左右也是絮叨一些陈氏上下公爷们仕途的事,姨娘妯娌间争些用度拌些嘴,丫头们私下嚼主子们舌根这些江亦慈并无兴趣的鸡毛蒜皮之事,怕苗姨娘说些陈年往事,江亦慈不好应对,引起误会。
毕竟这几年江亦慈好几回不胜盛情,若不是想着陈氏娘家有恩于自己,早就想向陈氏娘家坦承愧疚之心了。
其实三姨娘是个周全人。秉持着你不说我不问的态度,尽着自己的职责,谁家宅子里还没点需要遮遮掩掩的烦心事。
皇甫麟自被贬抑,自然不再作亲王打扮,但今天依然拿出了压箱底的那套皇子大婚的冕服,毕竟是在被分封前已经制好,这新郎的冠冕,通天小冠,金簪朱缨,绛纱外袍,红服内裳,同色蔽膝,素纱中单,玉佩玉圭,四采大绶,禇色靴袜,一应不差。
这般打扮,这般灼灼风华,与这府上的清雅,有诸般的不搭。
这本是他好几年前便为大婚作的准备,如今在这偏安一隅,再穿出来,颇有些自顾欢乐,在众人眼里看作是戏服一般的模样,也颇有些心酸。
席间,让温无霜意外的是,见到了成王晙。
温无霜看着六皇子成王晙,几年不见,长开了的成王晙,眉秀目深,十五岁的他英气内敛,身着矢车菊蓝缂丝云锦锻衣的他,英俊虽比不上穆王,但站在堂中,也能使蓬荜生出一层光辉来。
这次也是因为康嫔出宫想念他的关系,被带到了安抚使司,好与他多待些时日。
温无霜得空走到他身边给他打招呼,既然是皇甫麟的胞弟,那自己以后可得叫他一声“小叔”了,想着五年前的成王晙一脸纯真的样子,温无霜向他福了福身子,“小叔”还没出口,想起“毛头入宫”和“红消香断”,扯嘴一笑,成王晙一看也明白,竟羞红了脸。
小成王还没有适应穆王被贬迁的这般穷困的生活,有些坐立不安。
康霞生四下一看,嘉礼就要开始,纪如云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纪如云作为达达人,虽然过门时,不曾要求这一繁缛的大汉礼节,随随便便就进了门做了侧室,如今看这阵势,知道她肯定不高兴,也只好由了她。
而皇甫麟好像并没有发现一样,与周围人玲珑地应和着。
康霞生冷冷地看着他,依皇甫麟那小子的意思,怕是也最好眼不见心为烦吧。
便只暗暗吩咐了两个随身丫头去找找纪如云。
仪式热闹了起来,其间最热闹时候,莫过于温候循把笛,叶无争执笙,皇甫暌捧箜篌奏响的那一曲喜气洋洋新婚宴饮的《车舝》(辖),表达着娶新妇途中的喜乐及对佳偶的思慕之情:
高山仰止,景行行之。四牡騑騑,六辔如琴。觏尔新昏,以慰我心。
仰望高山,奔驰大道,驷马齐奔,六弦飞缰,新婚燕尔,心暖如春……
然后礼部的主婚人沈典仪,带着乐班,唱着小雅的《鸳鸯》为他二人证婚。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福禄艾之……福禄绥之……”
丝竹声起,乐班和道:“鸳鸯双双轻飞翔,相依相偎在鱼梁,从兹同甘又共苦,福禄一同来安享,一生幸福绵绵长……
待丝竹之声渐落,沈典礼道一一向双方长辈呈上红绢籍册,向众人显示,这是一场明媒正娶。
纪如云远远倚门拿着瓜子磕着牙,看着好像与自己无关的这一场热闹。
又向皇甫麟说:“请殿下呈金册婚约。”
皇甫麟拿出一个长一尺、阔五寸的金色册子,递给温知府和江亦慈。
金光闪闪都不足于让纪如云艳羡,而是皇甫麟说的那番话有些刺痛了她。
他说:“今皇甫氏麟与温氏无霜,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为系,白首永偕,愿花好月圆,秦晋之好,永年以结!谨订此约。”
温知府与夫人传看着已经有些年岁的婚约,不免唏嘘。
话落,又听沈典仪道:“新郎新妇向天地神明及列祖立约。”
皇甫麟扶着温无霜跪了下来,两人面向祖宗牌位叩头深拜。
皇甫麟道:肖子皇甫麟在天地神明和列祖前立约,今纳新妇,即行护佑之责,并供应新妇一切需要,并将把她当作自己的身体一般呵护、顾惜。
温无霜道:肖女温无霜在天地神明和列祖前立约,肖女温氏无霜,原与五皇子麟活则同室,死亦同穴,肯为皇甫郎君把性命呈上,为着列祖及神明永远的意旨。
贬迁的皇子,省了在宫中大娶时的那一套歌天颂地祭祀宗庙祖宗的繁文缛节,沈典礼见二人说完,便直接道:“新郎新妇向高堂立约。”